张承歌道:“你的师长是立规矩的人,你的是兄弟呢,是被规矩管的人。立规矩的人和被规矩管的人,都觉得理所应当。为啥?”
何云同脱口道:“自然是……”往下却接不下去,不知该说什么。脑子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意念,却理不出详细的思路。
张承歌道:“按说立规矩的人和被规矩管的人,该是死对头才是。可是在守规矩这个事情上,想到一块去了。为啥?规矩这个东西,虽然讨厌。可是大家发现,有规矩约束,对每一个人都有好处,安全、财产、地位都能得到保护,而且守规矩还有机会往上爬。所以规矩本来是上面的人立的,可是时间久了,就变成了所有人的需要,不仅自己个遵守,还希望别人也遵守。乱规矩的人,不止会被立规矩的收拾,也会被规矩管的人排斥。在大家的压力之下,基本上就很少有人会乱来。这就是规矩的力量。我当时接手小队时,就对所有人说,一切按照原先的规矩来,他们对我虽然不服气。可是原先的规矩遵从惯了,而且这规矩维护了他们的利益。若是不遵规矩,就不仅是反对我,也动了同队其他人的利益。这样彼此牵制,他们心中再怎么不舒服,表面上也只能听话。我再公平公正赏罚,让他们无话可说,而且跟着我挣的更多,慢慢的就都听我的了。后来我就想,靠规矩和赏罚这两个手段,我能带好一个小队八九个人,要是这八九个人各带一个小队,只要规矩合宜,赏罚分明,我岂不是能带好八九个小队。我心里越想越火热,老想试试成不成。后来,漠北人打过来,正好给了我机会。嘿嘿!结果你也看到了。现在这些修士规规矩矩听我的,你当他们真心实意听我话呢?才不是,他们是被规矩捆住了手脚,听话也只是为了捞取奖赏罢了。”
听了张承歌一番高论,何云同刚开始还觉得有些似是非是,似非而非。往深处一想,又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自己小时候想要买什么东西了,都会先很勤快的帮父母干活,然后再向父母伸手要钱,总会有所收获。长大了又何尝不是如此,自己千里迢迢来到西林,为的是什么?要塞内那么多修士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东华的赏格。听说越往东参战的修士越多,筑基期、金丹期的真人都不罕见。门派不过开出几个赏格,便挑动辖境内无数散修为之出生入死,何尝不印证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古语,古往今来,上位者从来都是以赏罚利害控制人心。
何云同问道:“现在战力如何?”张承歌一撇嘴:“绣花枕头里面糠,驴粪蛋子外面光。看着唬人,一戳就烂。”陈何云同诧异道:“不至于吧。上次未经整训,就打败了数倍于己的漠北人。现在经过两个月整训,战力岂不突飞猛进?”张承歌哂道:“上次那是死到临头给避的。心气、勇气、火气、力气全都给压出来了。都知道拼死才不会死。现在么,都等着进东华派过好日子呢。没了拼命的那股狠劲,面上再好看也白搭。”
之后的训练科目变为伍伍对战、队队对战,乃至屯屯对战。胜者,不吝其赏。败者,则处以挑粪绕镇一周、为胜者洗衣袜等刑罚,罚虽不重,却极伤脸面。如此一来,每逢对战,双方无所不用其极以求胜。越战越凶,难免有血光出现。每有伤者,张承歌必亲至抚慰,并赠以丹药灵石,是故伤者亦无怨。在无休止的征战训练中,这些修士的气势越来越凌厉,但张承歌仍不满意。他要的那股“气”始终没有出现。所有的训练科目,都是为了把那股气压逼出来、塑造起来。没有那股气,在他看来,始终是画上的老虎,看着唬人,一撕就破。
张承歌一直在找,究竟是哪缺了少了。直到无意间看到这些修士看何云同等东华弟子的眼神,才恍然而悟。这些人缺了什么?缺了一样死皮赖脸活着无关紧要,想要做大事却必不可少的东西不甘心。他们看东华弟子的眼神里有畏惧、有艳羡、有乞怜、有谄媚,却看不到一点点的不甘心。同样是人,他们自认矮了东华弟子一头。世上的事,只要自己不认输,就会起而奋争,有彼可取而代之的想法,命运才会不停变化。自己认怂了,觉得自己就该如此,觉得世界就该如是,一切就都已注定。在漠北人偷袭的时候,面对数倍于己的漠北人,不论修为高的,还是修为低的,在他们眼里,只有一种必须杀了的敌人。那时候他们眼睛里没有畏惧、没有动摇、没有退缩,甚至没有考量。有的只有一种色彩不甘心就此死了。于是拼命,于是得活。
张承歌匆匆找到何云同,道:“陈真人,有件事请陈真人还有其他即为真人帮忙。”何云同对张承歌十分看重,也不问什么事情,一口应允下来。张承歌让他们做的事情很简单,逐一接受手下修士的挑战。这些修士哪里是东华弟子的对手,多数只交手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极少数能撑个三招两式。张承歌也不点评,嘿嘿冷笑几声,便自离去。留下一众修士感慨与门派弟子在实力上的天壤之别。更担忧如张承歌之前所说,与这样的人竞争,哪会有自己的生存之地。对这些时日来连了些什么,有什么长进也起了怀疑。
是夜,熟睡中的修士被一阵号角声惊醒。听声音疾缓长短,乃是敌袭之号。马上各曲侯、屯长、队率、伍长发出集结号令。这套动作不知道演练了多少遍,修士依伍长、伍长依队率,顷刻间行伍林立。厚土固疆阵外,十几名修士正在攻击阵法护罩。披头散发,黑巾蒙面。张承歌恨恨地道:“他爷爷的,大派弟子,老子们干不过。几个漠北蛮子耍个鸟横。”随口点了一屯修士,道:“去给老子抓活口,老子要把他们活剐了。抓不了活的,老子就刮了你们。”一众修士被他言语挑起火气。被点到的屯长一声呼喝,三队人马越阵而出,直奔那些漠北人。
厚土固疆阵关闭,双方很快交锋在一起。能被张承歌点选到,这名屯长自然不是草包。看这些漠北人队形散乱,各自为战,心中大喜。命一队修士直插中间,将漠北人分割开来,率剩余两队修士直扑人少的一拨,打定主意,先吃下这拨。手一挥,金木水火土一大通术法先发夺人。这些漠北修士身法了得,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堪堪躲过了所有术法。屯长大惊,看出厉害来,能够同时躲过几十人术法齐射,没有真本事是做不到的。立马改变策略。一部分人靠前近身搏战,其余的人找空挡不停施放灵术纠缠。很快策略奏效,漠北修士身法再好,这边好几人刀剑齐出,那边好几人不停用灵术羁绊,空有一身本事,总感觉使不出来。明明一剑可以结果眼前敌人性命,偏偏右边砍来一刀,左边射来一记灵术,不得不先自保后撤。还没站稳,其他人又攻了过来。纵使伤到了几个人,那也是用自己负伤换来的。很快,一身是伤的漠北修士陆续倒下。若不是张承歌下令抓活的,这些人恐怕就被剁成肉馅了。屯长抽空回头一看,派去分割漠北人的那队修士,站着的已经不到一伍人了。龟缩成一团,靠着两面盾牌与漠北人周旋,已是岌岌可危。屯长大急,抓几个漠北修士伤亡如此大,还不得被张承歌收拾死。不敢耽搁,留下两人看守擒住的漠北人,率队直扑过去。同样的策略,剩余的漠北修士陆续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