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雀儿是第一次来芳草轩,虽然从前无数次从殿门口经过,但她始终没有想过要进来瞧瞧。
从外头看,芳草轩的草都长到墙上了,淹没了红墙黄瓦琉璃彩,本来以为就是几座破屋子,再加上宫中总有闹鬼之说,唐雀儿要不是饿急了,她才不会只身一个人进来。
可一进来,却发现,这里面,倒也整洁,草还是草,可前殿的台阶上却很干净,像是有人打扫过一样。姐姐们说的那口井就在前殿东南角上的一片草丛中。
木桶舀水勺子俱全,可见这也不是口死井。唐雀儿人小,牟足劲才打上小半桶水,用大木勺子猛灌了几口,真凉啊,她不禁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夏日才来,唐雀儿被这甘甜凛冽的井水一浇,仿佛也解了饥火,又用大勺舀着喝了好几大口,一直喝到小肚子都鼓了起来才停下来,唐雀儿干脆一屁股靠坐在井边歇着。脸上、前襟被井水沾湿,一阵风吹来,凉飕飕的,舒服得催人入睡。
唐雀儿昏昏欲睡时,突然,听见庭院里有脚步声,蒿草太高,她的位置太低,循声望去,只能听见声音,却不见人影。
她一向心大,竟也不知道怕,仍旧坐在原地。想着来人也许是打扫的宫人,进殿打扫完也许就走呢,所以她只要等人走再出来就好了,她想着,腆着肚皮等着。
等着等着,哪知道她的肚子可不是这么想的,实在是太饿了,灌了那么多水也忍不住发出抗议,只听“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声音在荒芜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谁在哪里?”一个清朗的男声,从大殿台阶上响起。
年幼的唐雀儿听着声音,这才知道害怕。
这声音绝不是太监那种尖细的声音,相反,粗重而克制,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快出来,不然就叫侍卫了。”
唐雀儿自知跑不了,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她只比蒿草高了一个头,就看见台阶上站着一个高冠束发的年轻男子,月牙白的锦缎袍子上,密绣了条遮云龙,青麟少趾。
自幼在掖庭浣洗,唐雀儿当然认得出这服制,是哪位王爷无疑了,她低着头刚要行礼。
“过来。”以奔双手背在身后,玩味地打量这个小宫婢,瘦瘦弱弱地,倒看起来不太怕人。
唐雀儿磨磨蹭蹭走了过去,又恭敬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口中称呼:见过王爷。
九皇子以奔不过是二十的年纪,也不拿架子,问道:“你到芳草轩来做什么,可知这是本王母妃生前的殿寝。”
唐雀儿再叩,“奴婢见过九王爷,奴婢不敢冲撞娘娘殿寝。”然后又把井水解饱的话说了一遍。
小宫女吃不饱饭是常事,但听信别人真的喝水解饱,倒是又可笑,又可怜,以奔是性情中人,恻隐之心一动,反而还想和这个不怕人小宫女聊上几句。
今日本是如贵嫔的生忌,以奔和往年一样进宫来,一是为了拜祭一下母妃,二来是为了再打点一下宫中太监,帮忙好生照管芳草轩的。自己的母妃一生寂寥,每次来到这里,就是以奔孺慕之情最盛的时刻。
因为自己母妃是前朝公主,以奔自知一生不过如此,父皇忌惮,志愿不得施展,文不能下场,武不能征战,思绪、回忆、哀愁汇聚在一刻,悲从中来……可就在这时,他却遇到了这个小宫婢,好像刚刚的愁苦也散去了不少。
比之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小宫婢,他不是好太多了吗?!
以奔从怀中递出块手帕,“擦擦脸吧,本王今日只是以清水祭奠母妃,并未带点心,不能帮你果腹了。”
唐雀儿一看这个王爷倒是和蔼,瞪着大眼睛多看了这个男子好几眼,然后才笑呵呵地站起来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灰渍。
一边擦一边心里埋怨娘,自从六姐出嫁后,娘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让她早起脸上摸些窗灰,虽然不明显,但总害她被七姐嘲笑像没洗脸一样。被七姐嘲笑就算了,如今……见着这样一位俊朗和蔼的王爷,她却这副摸样,哪个小女儿能忍。
唐雀儿快速擦了两把,果然就把脸擦了一个干干净净,再一看帕子,雪白软糯的一块好帕子,竟然脏成了灰色。唐雀儿吐吐舌头,自惭形秽,仰着头,又一次谢罪:“奴婢弄脏了帕子,但,奴婢是掖庭浣洗的小宫女,最会洗帕子,我这就可以帮王爷洗干净。”
以奔对上眼前这张白皙的鹅蛋脸,心下纳罕:水光流转的杏仁眼,红艳而俏的嘴巴,这小宫女竟然长了这样一张好看的脸,日后逐渐年长,还不知道是怎么样一张倾人国城的脸。
“你说你是掖庭的小宫婢?”
“是。”
“你叫什么。”
“奴婢叫唐雀儿。”唐雀儿仍旧懵懂。
可大眼眨动间,波光一动,脸蛋上的绯红一抹,小小年纪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情,以奔只觉得半边身体都酥了。“果然,姓唐。”
“你上头还有几个未嫁的姐姐?”
“还有一个七姐。”
嗯,那就对上数了。以奔上头未娶唐门女的兄长,也还有一位,按照齿序,眼前这个小宫婢就是要指给自己的侍妾。能有这样美貌又可爱的女子娱乐声色,以奔觉得以后富贵闲散的日子倒还有些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