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把碗放回了月居膳房,再往回走,经过两道围墙的夹道,那团黑气就贴在墙边忽明忽暗。如同鬼魅的气息勾得他心里没来由的一种恐慌。
他背在身后的左手握了握,指甲戳进掌心,良久才平静的道:“什么人?”
一个额间刺了黑色焰火花纹的男人就单膝跪地现了身形,他一身精致立领黑色长衣,用上好羊脂玉在头顶作冠,左耳一只龙纹吊饰,两鬓垂下的长发遮了眼角,声音微微压低,道了一声:“君上”。
这声音仿佛带了穿越千年的质感,熟悉中带了点无措,他把“君上”这身份抛弃了几个月,竟像是过了几百年一样,一句称呼,恍如隔世。
他是魔界君上,一个与神族平等的界系。
手指星河,改天换日。
可这位置又不是他想要的,是那个人强塞给他的。说白了,他对这称呼又怕又恨,一百年来一直躲着避着。
规矩不可变,该叫还是有人会叫的,能改变的,只有少见点人,减少这两个字循环在耳边的机率。他就是这样把自己躲成了一个不喜欢说话又呆板无趣的人。有时候想想用两个字概括,就是懦弱。
林遥深吸了一口气,把一腔悲凉全咽进了肚子里,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柯木清,”他走了两步把人虚扶了起来,又道,“你怎么在这?”
柯木清站起来看了一眼又低下头道:“君上自炼骨山一役后不知所踪,我等担心不已,还是前些时日木阳无意中感知了弑魂戒的力量,我们才从六界的盲寻中找到了这里。”
这人眼窝深邃,眸色黝黑,肤色中等,虽长得英俊却因那对横眉多了点凶的意味。林遥看到他眼里的嗔怪,也听出了语气里的控诉,右手也背过后下意识的摩挲着左手银戒,往后退了一步,想着大概是把弑魂戒给杜百落防身的时候散发的力量。
他摇摇头继续走,道:“找我做什么,我只不过出来了一些时日,魔界有你和柯木阳就已经可以了,就算我回去也只不过是多了个被伺候的人而已,兴师动众地寻我也不怕麻烦。”
“君上何出此言,您字句千金,万望斟酌。”
林遥言简意赅:“你听得懂就行。”
这话本意无甚恶意,最多有点不负责任。可他冷淡习惯了,说出的语气就显得高傲了些,听在别人耳里就成了另一种味道。
“……!”
柯木清要被着冷漠的语气气疯,他脾气本就不好,又易急躁,担心了两三个月寝食难安,可等见了这人,一腔担忧全化作了怨气,这个平时冷眉冷眼不苟言笑的人竟对一个穿青衫的凡人低声下气,他的骄傲冷漠呢,他的高贵清冷呢。
自己与柯木阳陪他从小到大,小时候那么可爱善良,长大后也是言笑晏晏如六月暖阳,可自一百年前出了事后就如同换了个人,变得不近人情起来,可他对自己不近人情就罢了,魔界的人宠他都宠成了惯性,无所谓,可为什么再一转眼,他就对个外人低声下气了。
当真是,如偷星换日般地转变,如冰雪刺骨的薄凉。
他心中一气,跟了上去,边走边道:“君上不关心魔界存亡就罢了,可为何不声不响的流连人界来了,在炼骨山之战中你背着整个魔界执意应战,我们都以为你转了心性在意起来,可既然胜了,难道不该回去安抚众将士鼓舞士气吗?”
“叛军除了,士气自然就涨了,用我安抚什么。”
柯木清快步走到林遥面前,伸手挡了人的去路又道:“那既然如此,也该回去知会一声啊,炼骨山的结界我们进不去,在外面等了七天七夜,等终于进去了却只剩下尸横遍野,你知道我与木阳把那些尸体翻了个遍,就算是奄奄一息的你也好,总该出现在那里的,可你却趁了这劫难出了魔界,让我们为你担惊受怕食不下咽,君上你怎么就这么……”
他有些骂不下去,又觉得心火乱烧,只好把手握的咔咔响,想必男人生起气来都只会这个样子。
林遥看着他道:“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柯木清怔了一下,带着半分难堪的跪下,喉结艰涩的动了动:“属下逾矩了,请君上责罚。”
林遥越过他往前走:“你先回去,等过些时日我就离开。”
“那君上的过些日子是……何时?”
“……”
林遥已拐了弯道,未留只言片语。
柯木清从地上站起来,倚着墙靠着,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若有若无的偏执怒色。
林遥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杜百落关了门站在门口看他连着倒了三杯水,像灌酒一样的猛烈。
“阿遥?”
林遥揉揉眉心,放下杯子以一种疲累的神态道:“没事,睡吧。”
说不上哪里有问题,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杜百落应了一声瘸着腿上了床,林遥也熄了灯躺了上来。
半晌,一个心里奇怪的人拉着林遥侧躺着的袖子,问道:“阿遥你睡着了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