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自杀吗?还是打算毁掉整艘船?”罗茜睁大眼睛看着他,“幻象建立在真实之上。破除幻象等于毁灭现实存在的一切。放逐他们的后果也许就是自身的灭亡。”
“我当然知道这些。”李察说,“幻象即是真实。这都是曾经发生的事。”
“那你打算如何?”
“法术魅惑。”李察自信地说,“既然幻象根植脑海,那就用另一种幻象取代它!”
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罗茜成功地用另一种幻象驱逐了入侵的敌人。当法术的效果消退,他们看见的和双手触摸到的不再有区别。打着蜡的墙壁,冰凉的酒杯都带给了他们强烈的安全感。而之前富丽堂皇的画卷则像是镜中花水中月般了无痕迹。
四周寂静无声。李察从舷窗向外张望。窗外看似毫无异状,唯有薄雾弥漫海上,蒙蔽月光。那艘庞然大物般的舰船好似是他们共同的幻觉,不见丝毫踪迹。
“难道我们都看错了?”陆月舞不确定地说。
她道出了李察与罗茜的心声,但他们心中的惊悸莫不在提醒他们,前一刻的黑暗与绚烂不是他们的妄想。李察觉得自己快要分辨不清:究竟哪是真实,哪是幻境?
“我的法术不会出错!”罗茜不容置疑地回应李察的忧虑,“出错的只会是我们的眼睛。”
可眼睛出了错看到的是什么?从没有人知道。
“那就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好了。”陆月舞拔出长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李察。”
李察深吸一口气,将体内蠢蠢欲动的魔力安抚至平稳。然后他握紧了剑柄,伸手拉住门把手。他向陆月舞及罗茜示意,然后猛地拽开了门。
门外的走廊一如既往的安静。通向各个房间的门都紧闭着,悬在头顶罩子里的油灯摇摇晃晃地散发昏黄的光亮。一切似乎毫无异常。
然而,周围湿漉漉的。不止是他们的脚下积着一串串水洼,墙上也爬满了流水侵蚀的痕迹。一缕缕水草从船板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上面住着海洋居民海蜗牛,牡蛎与扇贝。
“这是黄金泰坦号吗?”他们忍不住发问。
李察感到他们来到的是一艘沉没许久的船只,正行走于深海之下。
“怎么办?”罗茜问。她的脸在灯光下也显得惨白一片。“上甲板……”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不停地左右环顾,望向身后。“还是……”
未知的恐惧是吞噬意志的恶魔自我恐吓是能瓦解一切抵抗的梦魇。即使面对章鱼海怪也好过毫无根据的揣测。于是李察施展了一个法印,狂风如刀斧劈开了一间舱室的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透着海腥味。
当罗茜召来光球,他们骇然发现水手们浑身肿胀地躺在各自的床上。他们一动不动,已成为是一具具浸泡水中多日的尸体。水草从他们的口鼻之间探了出来,好似在海中一般随着海流摇摆着柔软的身躯。而在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笑容。
他们撞开了一间又一间舱室,其中的水手李察只觉得后颈汗毛直立“他们均死于溺水。”这是陆月舞检查完毕后得出的结论。
可是,他们口中的水草从何而来?地面与墙上的水渍从何而来?那些贝壳从何而来?魔法?还是神的诅咒?没人能给出任何解释。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李察突然很想大吼大叫,以驱散心中的恐惧。但浓雾不肯听他号令,它就像一层裹尸布将黄金泰坦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丝毫空隙。等待着他们的是漫漫的长夜,他们还需历经煎熬才能迎来初升的朝霞。
“这有个人还活着。”在一个房间里陆月舞忽然从床铺间抬起头说道。
这是李察今日听到的第一条好消息。“其他人呢?”他迫不及待地问。
“他们都活着。”陆月舞将六名水手逐一检查,“没有溺水的迹象,只是昏了过去。”
“他们沉迷于幻象之中。”罗茜翻开一名水手的眼皮,“他的瞳孔涣散,但是眼珠仍然在无序转动。”这是人在做梦时特有的征兆。“只要幻象破灭他们就能醒来。”
他们检查完了整整一层的舱室,却只有这几人活着,且是毫发无伤。
“这很奇怪。”陆月舞皱眉说,“我们因为法术才得以摆脱幻境,幸免于难。为何这几人深陷其中也平安无事?”
“你太看得起我了。”罗茜头一次说出丧气认输的话。“与其说是法术起了效,倒不如说是有人放过了我们以我的能力不足以对抗那么真实的幻象如果大雾起时我们处于梦境,没有亲眼所见冰冷黑暗的舱室变幻成富丽堂皇的温暖大厅,我们之中谁能分辨哪是真实,哪是虚假?”
即便这样,他们也不止一次怀疑眼睛所看,双手所触及的真实。“那是因为我们与他们都不是列奥岛民。”李察翻转水手的手腕,那里没有刺青,空白一片。莫非这真是诅咒?李察的脑海中盘旋着他不愿承认的念头。“让他们好好睡着,我们得去船长室!”
一路上船身平稳好似他们正身处陆地,但他们早已习惯的咸湿的海腥味却越来越厚重稠密,几乎连空气也咸得无法呼吸。当他们靠近船长室的时候,发现一滩水迹正在地上蔓延。李察用手指沾了一点尝了尝。“咸的。”他说,“是海水。”
船长室的舱门紧闭,一股海水从门下的缝隙汩汩流出。
他们撞门而入,却发现房间里干爽无比,一如往常整洁。船长裴迪南仰面躺在床上,一眼瞧去李察便分辨出他正沉浸于幻境。他脸上沉醉于甜蜜的表情与他的船员如出一辙。
“试试叫醒他。”
“我可不敢保证。”
黄金泰坦号不能缺少船长。“尽力而为。”李察说。
罗茜吟唱咒语,同时将水晶粉末作为施法媒介敷在裴迪南的眼睑上。紫水晶粉末听从咒语的呼唤泛起微光,最终盖过了室内的烛光。当光亮渐退,他们看见裴迪南缓缓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