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莎吸了吸鼻子,用手胡乱抹了把眼睛和鼻头。依薇拉见状不免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我还得再多找一位礼仪老师了。她打开了衣柜,依薇拉又一次听见了乡村女孩的惊叹。但她一点也不为此感到高兴。“今天您要穿什么?”她问。
依薇拉想了想,“把衣柜里的短裙装给我。”
“是这一件吗?”她拿出一件浅紫色的紧身短装。
“红蓝相间的那套。这套不适合今天穿。”
阿莎听她吩咐,将短裙取了出来,笨手笨脚地服侍她穿上衣服。有好几次她的头发都被纽扣或是拉锁缠住,她都轻言细语地指出,可即便这样,也吓得对方一阵手足无措,连连道歉。她最终摆摆手让她退开,自己扣上了马靴上的扣带。“替我把头发盘起来。”她如此吩咐。然而瘸腿女孩似乎只会编织麻花小辫。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明天开始找女仆长好好学习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头发重新打散,找了个束带轻巧地系上,然后别好了银制荆棘胸针。“待会我要出门,你也得跟我一起去。所以,你也去选一套方面行走的衣裳,我觉得衬衫长裤就不错。”
“可……可我没有。”
“暂时穿我的,黑色的那套。我还没穿过,送给你了。你的其他衣服我会吩咐管家找人为你量身定做。”她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别拖拖拉拉,我希望在我出门时,看见你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学士小姐的房间在三楼,紧挨她的书房,不过她的父亲却居住在庄园的最高层。那一层除了服侍他的卫兵与侍从,便再无其他人。即使她早逝的母亲当年也只是居于四楼,不曾在父亲的房间过完一整夜。她沿着楼梯往上走,心想莫非住得高就能显示高人一等?愚蠢的迷信。她心里不屑哼道,敲响了书房的红木门。
“进来。”摩帝马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她推门进屋,瞧见父亲正坐在窗前阅读一份公文。一年不见,依薇拉发现他依然还是此前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仍旧穿着那身古板到守旧的笔挺外套,蓄着短短的胡茬。书房的陈设也是如此,所有一切都与她的记忆分毫不差。
尽管时日尚早,但摩帝马他批阅公文应该已经有好一会了。依薇拉耐心等他看完这一份,才开口叫了一句“父亲大人”。
“依薇拉。”他抬起头。黑荆棘的家族有着迥异于他儿女的浅金色瞳孔,就像他稀稀寥寥的几根头发的颜色。“这么早……有事?”
“我等会要出门。”
“找那个炼金术士?”
“我刚刚结束学业归来,城中还没人认识我。”依薇拉脸上浮现笑意,“当然只有去找他。他比大多数贵族青年有趣得多。何况,我也与他有约。”
摩帝马放下公文,眼神平静地望着她,却透着不容拒绝的严厉。“宴会很快就会举行。”他说,“你会在宴会上认识很多朋友,但是不会有炼金术士在场。”
“将我介绍给翩翩美男,持剑骑士,优雅贵妇人,千金大小姐的晚宴?”他们只会让我感到恶心。她心中厌恶,脸上却始终维持笑意,“我会欣然前往,乐意与众位不诚心的追求者跳舞。”
“他们的诚心会让你满意。”他对依薇拉的不满视而不见,“你应当知道。”
为你的权势和金钱,为暗中利刀的威胁。我当然明白。她心想。“您让我去绝境堡学习,不正是为了让我替您排忧解难,分担繁重事务的吗?”反正只要按他的意思办就行。“我回来了。正是为此而回来的。”
“我知道,但还不急。”
不急?一门之隔,恐惧蔓延,谣言四起。黑光弥漫,死人堆满冷库。危机像火焰与瘟疫般飞快散播。剑盾之门莫非是神明国度中的天降神罚之处?所有黑暗都将被阻挡在外,被彻底驱散?她从未如此厌恶父亲的丑陋嘴脸。正如市井流言所说,议会都只是一群只拿钱不办事的渣滓包括她的父亲也许城主会让人有所期待?她无法确定,她与对方素未谋面。况且,城主的权利被议会严重削弱。她的手头除了一支骑士团便再无底牌。
“你的哥哥我已有所安排。”她听见她的父亲接着说,“路德马上就会进行骑士考核,若获得册封,他将进入军队乔休尔目前干得不错,他会掌管我们的生意而与贵族及丑陋的政治打交道……他们都差了不止一筹,我寄希望于你。”
所以我就得假颜欢笑,忍受男人的触碰,为你的升迁殚精竭虑,然后赶在年老色衰之前与另一家族联姻?这就是我的全部价值?她的心中燃烧怒焰。但谁让她生在贵族之家呢?衣食无忧背后总有必须为之付出的代价。此时她倒很羡慕自己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女侍来了。
“我知道。”依薇拉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在这之前,能让我有一段自己的时光吗?”
“当然行。休假是每一个人的权利。”摩帝马毫不犹豫地同意,“距离宴会还有几天时间,你可以好好享受你的假日。可是……”
“可是?”
“我心中有所疑问。”他看着她,“为什么你与乔休尔都看中一位小小的炼金术士?”
她认真地想了想答道,“因为他与您很像。”
仅像曾经的你。她在心里补充。
然而这句话引得她的父亲沉吟了许久。他瞧出了什么吗?良久的沉默甚至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她竭力平缓心境,却发现越是告诫自己要冷静,心中却越是急躁。对此她无可阻挡,只能在心中默背绝境堡的首席学士派乌鸦传给她的纸条同时也是写给每一位学士的短信。她发现,直达心底的寒冷能让她平静,而黑暗更使她安全。“我们还有时间……”她慢慢咀嚼首席学士的话,“……耐心等待。”于是她渐渐心平气和,有如雕像安坐。
“我的女儿。”摩帝马在一柱熏香燃尽之前终于开了口,“东方有一句话叫做知己知彼。”
依薇拉不知他所说何意,口中却立刻接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你比我更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他指着桌上的一摞纸张,“你先看看。”
她拿起纸张,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不同的字迹显示它出自不同人的手笔。她只看了一小段,便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而她的心里同时也充斥着令她恐惧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