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十四 冬夜夜寒觉夜长,沉吟久坐坐北堂。(1 / 2)30岁结婚首页

亲人之间的争吵是最伤人的。有一本书叫做为何家会伤人。年轻人不愿归家的理由中可能有一大半是因为在家庭中曾受过很深的伤害。

伤害的来源各种各样,但总结起来不在乎几点。的确有些家长尤其到了更年期的时候会无理取闹,脾气性情大变,一触即发。

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一对母女住在一起。母亲成长于一个多子女家庭,从小就在不被宠爱的地位,也是家里主要的劳力。到了她该成家的年纪,她独断专权性情暴烈的父亲自作主张为她定了一家亲。尽管女儿不情愿,因为那个未婚夫在结婚前就做出过一些让她反感之事,但老父亲笃定主意要让女儿嫁给他。婚事办完之后,她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操持整个家。她的丈夫跟她也算有过美好的片段,不过只是转瞬即逝的流星。流星划过天际,就是无尽的黑夜。

男人好吃懒做,整天把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四处闲逛。家里的农活基本上不沾手。女人怀孕了,他还在外面几天不归家。不归家也就罢了,但他带不回来一分钱,他好像没有养家的责任和义务似的。回来也就罢了,但他还打女人。女人怀孕到九个月的时候,遭他一顿毒打,眼睛被打瞎啦。他似乎也被吓到了,陪她去做了一系列的手术。但即使仲景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好好的姑娘出嫁到婆家,挺着大肚子临盆在即,却双眼缠着绷带回到了娘家。全家人都崩溃了。崩溃之余各种极端的言辞和做法都加到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了。她忍辱负重,肚子里的孩子即将出生,她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她整日以泪洗面,痛苦、屈辱、绝望、黑色的眼泪从绷带下面汩汩而出。她那个大家长的父亲,一开始也心疼女儿,可女儿这个样子没几天,他又故态复萌,开始骂骂咧咧、摔盆子摔碗。女儿心也凉了,又回到那个地狱般的家里,一个人生下了孩子。是个女孩。她出生的时候电闪雷鸣,她一个人躺在稻草床上,生了五个小时。孩子出生并没有带来喜悦和修复。因为说白了她就是这场悲剧的起因。因为她是女孩。母女俩饿了三天三夜,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只有三斤,现在差不多快死了。她想过既然这么苦,她还来到这世上做什么呢?

但,人的求生本能是无法理解的强大。在这种绝境下,她们母女还是活下来了。母亲的视力也时好时坏,有时候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光。她辨认着襁褓中的女儿,又留下了黑色的眼泪。

随后她离开了那个人间地狱。一个眼盲的女人带着刚出生的女儿,还能去哪里?她先回了父家。可是伤害依旧上演。她忍到孩子能正常走路了大概也就是三岁不到,能走较长时间的路程的时候,就毅然决然离开了父家。

她无处可去,只好带着女儿沿街盲目地走着。那孩子有些古怪,也许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受到了惊吓,因此她不怎么说话。基本上都是一个可怜的盲眼女人在前面走,手里牵着一个小不点儿跟着她跑。她不知道孩子跟不上她的步伐,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又受了如此非人的对待,她整个人除了一口气,跟一块石头也没有更多的差别了。

这孩子饿了渴了累了倦了,都不会开口。她饿了,走到一家饭店前,就进去好话说尽,要到一盘剩饭剩菜。她吃了,也喂女儿吃了。就这样过了几个春夏秋冬,有时候她们吃到不干净的食物,两个人都上吐下泻。冬天的时候,她们都不知道如何熬过去。晚上,她们在屋檐下露宿,夏天的时候孩子浑身上下都是蚊子咬的红包。但她就是不哭。

到了孩子快六岁时,她想着不能再流浪了。否则孩子这辈子就完蛋了。只能长成一个大乞丐。她经人指点还是有好人的,一纸状纸上告到政府部门。事情没得到落实之前,她们就一直睡在政府门口。终于她们的问题得到重视,得到解决。她们被安排在福利院。孩子可以正常上学。

孩子看起来聪明伶俐,像个小精灵。经历过的痛苦,她基本上都记不住了。她很喜欢学校,第一次可以跟这么多同龄人在一起玩耍,可以听到老师教授的新鲜知识。因此她很喜欢上学。但从小在那种复杂环境下长大,在争吵打闹的氛围中浸淫,她幼小的心灵上到底被刻上了怎样的伤痕,那累累疤痕是否过于厚实,以致她的心灵围墙中紧紧包裹的部分是否还有一些鲜嫩的血肉?

很奇怪的是,她是个天性纯真的孩子。她无条件地信任任何人。而且她很爱笑,一点点事情就能逗得她发笑。她在学校里自在地呼吸着,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几年时光。

但是只有在学校里她才是快乐的。因为,她不是所有时间都在学校里。她回家面对母亲,现在的她知道母亲其实继承了她的父亲那种秉性和脾气,她有很多无端发火的时刻,也有很多打着“爱”的名义的绑架和命令。如果她不遵守,不让她满意,她就会责骂辱骂或者痛骂她。她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度过在母亲身边的每一刻。同时,福利院的环境比想象中糟糕多了。我们看到的影视剧中的福利院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励志剧。比如了不起的菲丽西简爱之类,都是女主角怀揣梦想,无畏艰险,最终实现梦想,和男主角过上了幸福生活的故事,但真实情况如何呢?或许有伟大的作家也曾对此做过描述,然而世界上最深刻描写孤儿院和福利院的作家,她觉得尚未诞生。也许除了红与黑中的于连?她一度认为于连的悲剧与他父亲对他的残忍和无情有极大关系。她看的根本不是什么资产阶级的腐败堕落,她只看人性,人的环境对人性的影响。

那时候她刚上初中,出落成一个还算标致的姑娘。福利院住的大多是没有家人或者被抛弃的孤寡老人。绝大部分都是又老又身带残疾或者智力不佳的,有的索性就是傻子。有那么两个老男人,看到她的时候总是流哈喇子,还冲她淫笑不止。她怕极了。一开始,他们还不敢对她怎么样,只是淫笑或者说一些下流话。后来他们就越发大胆,远远看到她,就想办法接近她。她总是默默地绕道,或者直接躲到某个闲置的屋里,一直等到门外的恶汉失去耐心悻悻离开为止。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他们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或者他们在寻找什么,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她只是本能地厌恶他们,厌恶他们的模样,厌恶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没有洗澡的刺鼻气味,厌恶他们冲她伸出的肮脏的大手,厌恶他们的哈喇子……她躲着他们,每天放学回家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要遇见那两个恶汉。就连母亲的责骂也已经屈居她恐惧的事物名单上的第二名了。

母亲对她当然寄予了厚望,她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对她的厚望感到反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学着,只要能拿回一个还过得去的分数和名次,她就算过关了。可是她其实是喜欢学习的,但是关于学习的动机,她不喜欢母亲强加给她的“理想”。对于未来,母亲的期待或许就是“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而她的全部期待是“自由”。她从小就患有失眠症,眼神既热切又明亮。从小到大,盲母总担心她跑掉了,或者她需要她的时候,找不到她,因此几乎是把她关在屋子里的,或者拴在自己裤腰带上的。她只单独出去玩过两回。每次回来还会被母亲责问“为什么回来这么晚?”有时候她很倔,不愿意撒个娇,好好跟母亲解释,不让她误会自己,于是母亲的万钧雷霆就开始砸向她。她忍受着刀锋般的言辞劈向自己,默然无声地流泪。那时候她就想“她敢不敢死?”可是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她又有了活下去的惯性。只是这惯性中有了一点背叛的色彩。

就这样,她活到了十八岁。对于现实世界,她根本不懂,也不是很有兴趣去探索。她只是按照人们制定的生活模式去活着。十八岁就该上大学嘛,况且她考的分数还不错,可以上一个很棒的学校。不过她那背叛的因子又起了作用,于是她闭上眼睛,随意翻到一页报考指南,看到一个专业,就填报了。她录取了。

女儿做了十八年乖乖女之后,压抑的想法、自由、痛苦全都混杂在一起,爆发了。

大学期间,她什么也不想学,关于未来的任何准备都不想做。她只是在图书馆度过每天。她也曾交过一两个至交,不过后来她们也失去了联系。她有一种有意避开人的习惯。或许她骨子里很害怕与人熟悉,熟悉之后的粘腻,粘腻之中的感情,感情降温之后的伤害,伤害之后的艰难恢复……她避开人走,避开热闹的场合,避开同龄人的交际,避开所有可以轻而易举获得的东西。她与这一二好友闲散地交往着。

大学毕业期间,她没有恋爱,虽然那时候她已经有了恋爱的概念和渴望,但她没有看到那个人。毕业前夕,她认识了一个打工仔,把自己最宝贵的贞操就那么随意而粗暴地献出去了。她并不珍惜自己,也不珍惜感情,因此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她喜欢一个人,只是源于一个小小的特点,喜欢过后,就丢弃。这是她接下来几年的恋爱模式。看起来她一直处于主动和主导地位。但其实她的心里是沉重的失望。对男性的失望,对爱情的失望,对相爱的失望,对生活的失望。

有时候工作能够提供一丁点安慰。她换了好几份工作,但不如换男友快。

放纵了几年之后,女儿心中柔软的良知重新觉醒,她决定放弃这种纵欲无度的“自由”,过回一种“自愿受苦”的生活。她决定把母亲接到她一起生活。她在新城市找到了工作,租了一间房子,对新生活她虽知道困难重重,她也不抱什么希望,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且不管前途如何。随即,她把母亲接过来,每天早起给母亲做好一天的食物,用盘子盛好,用保鲜膜包好,让她吃的时候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即可。她们的生活虽然不精致,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粗糙,但不吃隔夜饭,不吃转基因菜籽油,不吃塑胶面条之类的生活规则还是讲究的。母女俩都有一点洁癖,虽然她们也曾因为这点基本的讲究而受过苦,也就是说她们活得不够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