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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儿妹妹,这里!”双儿在楼上朝小琴萱喊道,“红豆姐姐这里!”
小琴萱摇头苦笑,双儿只要往红豆姐姐的闺房跑,就一定是又有好吃的东西可以吃了。
红豆的本名并不是红豆,原名萧凝紫,作为金陵九大头牌之一,模样不用说,自是倾国倾城。不过与其他女子擅长琴棋书画,音律舞蹈不同,萧凝紫所擅长的是厨艺与刺绣。若说这些姑娘谁脱离了金陵楼还能生活得很好,除了公孙小妹,便是这萧凝紫了,要么开个小餐馆,要么开个小绣房,以她的手艺,自能名动一方。
食、色,性也,青楼之内,美人下厨,总是让人浮想联翩。蓝陵城内,多少人以吃到萧凝紫亲自下厨所做的美味佳肴而引以为豪,美人在侧,秀色可餐,珍馐美馔,唇齿留香,当真人间一大快事。由于青楼夜晚才开始迎客,萧凝紫又是以厨待客,因此宾客最少,少时仅一人,多时也只三五人。虽然如此,但人气不减,据传与萧凝紫共度晚宴的名额已经排至几年之后,可见一斑。
至于刺绣,则是金陵楼的一大卖点。每隔几个月,金陵楼都会举办一次小型的拍卖会,所拍物品包含各位姑娘的墨宝、画作,压轴的则是萧凝紫的绣作。
萧凝紫心灵手巧,针线在其手中仿佛活了一般,绣男女老幼惟妙惟肖,绣花鸟鱼虫栩栩如生,绣锦绣河山壮丽华美,每个作品都能拍出天价。
而红豆的名字,则是金陵楼的内部称呼,究其原因有二。其一,萧凝紫最喜用红豆作甜食,红豆汤,红豆糕,红豆沙,红豆羹,但凡与红豆有关的她都会做,味道甜美,令人赞不绝口,不过只有金陵楼内的人才有口福,小琴萱亦是喜欢得不得了。其二,但凡萧凝紫的绣品,不论何种主题,总会有那么一个地方,使用殷红的绣线绣上一个红点,仿佛一颗红豆一般。乍一看十分突兀,但看久了反而觉得浑然天成,融为一体,若是少了这颗红豆,反而觉得有所欠缺,或者说,正是这颗红豆才是点睛之笔。正因如此,萧凝紫在外也被叫做“红豆绣娘”,美名远播,甚至听闻帝京城有位身居高位的年轻官员最喜收集萧凝紫的绣品。
温庭筠留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佳句离开后,金陵楼里两位女子茶饭不思,除了鱼玄机,便是这喜好红豆的萧凝紫了。
罗刹曾和小琴萱说,喜欢红豆的女子,心里都装着一个无法割舍的人,那种想念不得见,见而不能相认,纵有千言万语,只能擦肩而过的痛楚,深埋心底,可不是谁都能够承受的,小琴萱听得似懂非懂。
小琴萱进门时候,双儿正端着小碗,津津有味地吃着冰镇红豆汤。金陵楼里温暖如春,又有冰窖,哪怕现在已是秋天,想吃冷饮也是不难,听双儿说,最惬意的是冬季白雪皑皑时候,坐在火炉旁吃着红豆冰沙,简直极品享受。
“红豆姐姐!”小琴萱甜甜地叫了一声。
萧凝紫浅浅一笑,“萱儿多吃点,姐姐做了挺多的,你一会儿给罗刹妹妹送些去!”
无论什么时候看,萧凝紫始终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子,恬静怡然,与世无争。姐妹们玩闹时候,她就静静坐在一旁,笑容甜美一个人时候,要么在厨房忙忙碌碌,要么坐在床边,描画图案,穿针引线,一举一动,无不透着优雅。小琴萱觉得,若是蝴蝶拿起花绷子,捏着绣针,应该也是这般模样。
小琴萱坐到双儿旁边,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清爽可口,甜而不腻,十分美味。
“红豆姐姐,再说一遍绣娘与小秀才的故事吧!”双儿放下勺子,朝一旁安静绣着图案的萧凝紫央求道。
“这丫头,这故事都听了几十遍了,怎地还听不够么,我都讲腻了!”萧凝紫假装生气。
“嘿嘿,好听嘛,而且,萱儿妹妹没听过,红豆姐姐你就再说一遍嘛!”双儿从座位上站起来,跑到萧凝紫身边,拉着她的手撒娇。
“好啦,好啦,再说一遍就是,不过这是最后一遍哦,以后你再撒娇我也不说了!”萧凝紫笑着说道,“红豆沙还有许多,再吃点!我给你们慢慢讲就是!”
萧凝紫将针插在绣布之上,把花绷子放到一旁的竹箩之中,将秀发笼到耳后,抬头看着窗外,思绪也仿佛飘飞到了许久之前。
“很久之前啊,有一个小秀才,还有一个名叫绣娘的小女孩,他们是邻居”
小秀才原名李书桐,其父是远近闻名的读书人,三十岁时考上了秀才。双喜临门,第二年得一子,希望孩子也能有出息,家里又有颗梧桐树,便取名“书桐”,谐音“书同”,也是希望他也能做些学问,于是街坊邻居便叫他小秀才。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李秀才好日子没过几天便身染重病,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李家本就不富裕,李秀才生病时更是花去许多积蓄,债台高筑,如今孤儿寡母没了经济来源,生活更是艰难。
不过小秀才之母倒是坚强的人,并没有怨天尤人,靠着磨豆腐营生,还完了外债不说,收入也够母子两勉强度日。小秀才聪颖听话,日子虽然辛苦,但二人过得倒也幸福。
再说绣娘,生于当地有名的商贾之家,家财万贯,良田百亩。绣娘模样生得极美,活泼灵秀,纤眉大眼,肌肤白皙,年纪虽小却已经展露美人风采。
绣娘自小便在家人的教导下学习刺绣,心灵手巧,天赋极佳,小小年纪便能绣出不亚于名家之手的作品。随着年岁增长,技法更加纯熟,图案秀丽,色泽文静,针法灵活,绣工细致,形象传神,有“绣花能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的美誉,加之出落得越发动人,虽养在深闺,却是名声在外。
离秀娘家后院不远,穿过一条人迹罕至的巷道便是小秀才的家。绣娘从小便在深宅大院中长大,没怎么出过大门。一日发现了后院侧门,鬼使神差般地走到门口,并将门打开,不过却是伫立门口,举步不前。
小秀才正好从旁边玩耍经过,发现了这个皱着眉头的姑娘。这姑娘模样甚美,比隔壁的丫蛋好看不少,当时就把小秀才给吸引住了,看姑娘犹犹豫豫,便上前搭话,不想姑娘害羞竟是躲回了门后。小秀才探头过去,发现姑娘脸颊绯红,模样甚是可爱。
这便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之后小秀才时常跑到那里,有时候能遇到,有时候则不能。见的次数多了,二人也相熟起来,互相也知道了对方姓名。因为那条巷道鲜有人来,这巴掌大一块地方,倒成了两个孩子相会的秘密场所。
绣娘不便出门,多数时候是小秀才坐在门口陪她聊天,这一聊便是许多年。小秀才长成了英俊儒雅,谦谦君子之态,绣娘出落成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一段恋情最美好的时候,便是你不言,我不语,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有自己的时候。绣娘如此,小秀才亦是如此。若是放之才子佳人,有这般描绘,便是男女主角,天造地设一对,奈何现实比更加残忍。
绣娘到了出嫁年纪,提亲之人踏破了她家门槛,绣娘急在心里,千般不愿,万般不从,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不听,很快便为绣娘选定了一个门当户对之人,并且定下婚期,不日便要上门迎娶。
小秀才博览群书,满腹经纶,才华横溢,适逢一年一度的国学院招生考试,小秀才自是要去试上一试。离别的日子已经临近,刚巧,便是绣娘出嫁的日子。
小秀才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绣娘出嫁如此大事传得满城风雨,他竟是都不甚清楚。偶尔读书累了,他还是会到绣娘家后院门口坐会儿,不管绣娘在与不在,都会在那说会儿话。
小秀才临行前的一个傍晚,也是绣娘出嫁的前一天,小秀才又来到了这里,本意是来和绣娘告别的。
门依然锁着,不过与以往不同,贴了个囍字。小秀才不明所以,摇头苦笑,坐到了台阶上往门上靠去,没想到这一靠竟是靠了个空,径直倒了下去,背撞到了门槛上,疼得龇牙咧嘴,耳边听到“噗嗤”一声,不是绣娘又是谁。
“小秀才,这是作甚?”小秀才躺在地上,抬眼看到衣着光鲜,端着个盘子,正笑意盈盈看着他的绣娘。
“唔,看星星!”小秀才砸吧着嘴,双手枕到脑后,翘着二郎腿,一副很享受地模样。
绣娘抬头看看,夕阳正好,天边烧得正红,哪有半点星星,低头娇嗔道,“骗子!”
“我的好绣娘,当真不骗你,我这是摔得满眼冒金星哪!”小秀才笑着说道。
“快些起来!”绣娘侧过头去,面红耳赤,“不害臊,什么你的你的!”
“呵呵!”小秀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尘土,“绣娘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么?”
“你最爱吃的红豆汤!坐下吃吧!”
二人还如以前一般,一个坐在门内,一个坐在门外,小秀才端着红豆汤,吃得正香,眉开眼笑,绣娘也不说话,静静看着,不时帮小秀才擦擦嘴,宛若一对小夫妻,恩爱甜蜜。
“绣娘,你家莫不是有什么喜事?”小秀才放下碗,倚着门,抬头望着门上囍字问道。
绣娘本想再帮小秀才擦擦嘴,不想听他这么一问,手僵在半空中,神色黯然,双眼朦胧。
小秀才看到绣娘举动奇怪,心中一沉,脸色焦急,赶忙询问。
绣娘自知失态,赶忙侧过头抹了抹眼泪,回过头强颜欢笑,“姐姐要出嫁了,我这做妹妹的颇为不舍!”
“原来绣娘还有个姐姐啊,我居然都不知道!”小秀才摸着脑袋,有些尴尬。
“你除了读书还知道什么!”绣娘语气有些重,话说出口自己竟是也被吓了一跳,咬着嘴唇,捂着嘴,有些局促不安。
“绣娘你这是怎么了”小秀才担心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