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的深夜,被无数弟子唾骂,鞭打了数天的缪荫,垂着头颅,脏乱的长发打着结,浑身散发着恶臭。尽管他有近乎不死不灭的躯体,但他依然会饿,会困。
被烈日暴晒了五天,被充满恨意和愤怒的鞭子不断抽了五天。未进一滴水和食物,纵使是性格坚硬如他也有些撑不住了。
干裂的双唇发出无声的呐喊,他每一寸肌肤都在渴望着水,哪怕是最污浊不堪的泥水都行。他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粘稠至极,在身体中凝固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坚持多久,现在他浑身无力,头脑昏沉,就连伤口都愈合的越来越慢了。
血迹干涸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双眼。
“可恶。。。被臭和尚骗了。。。”喉咙中发出不甘的嘶吼声,想到狂僧大宗那笑眯眯的嘴脸,他就抑制不住的愤怒。
这种慢慢折磨死他的刑罚,确实恐怖。但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屈服吗?那和尚估计错了,他绝不会求饶,绝不会哭,绝不会对他,对任何人磕头,绝不会认输!!
愤怒之中,那绑住他的大树一阵剧烈摇晃,落叶飘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不觉。。。又到秋天了啊。。。
竭力抬起头颅,缪荫失神的双眼中映出了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明月之下,他遇到了师父,师父酒后哈哈大笑的声音缭绕在他耳边
明月之下,他和桑如鸣游街玩乐,他似乎又听见了那响彻夜空的花火,还有桑如鸣甜甜的笑声
明月之下,惊恐的柳青芸跟在他这个人魔身后,看着他血洗了沐溪镇,那镇公府中,汉子们临死前的哀嚎,还有那个镇长决死一击,不断在他眼前、耳边重现。
明月之下,他持双刀,屠尽了两万祥云铁骑。杨项等热血男儿临死前豪爽的笑声,震得他双耳欲聋。
如今,也是明月之下,他就如一条丧家之犬,被无数人唾骂,憎恨着。
双刀再利又如何?武技再强又如何?
无双猛士又如何?名动天下又如何?
曾经有个三个真正关心着,爱着他的人,如今那三人皆已离他远去,再也无法相见。
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孤独的恶鬼,那个刚从山中出来的不祥之鬼,被天下所有人远离着,讨厌着。
再一次,他深深憎恨起了自己这身不死不灭的能力。他如今是多么渴望能就此死去啊。。。
这时,前方响起了一阵沙沙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向他走来了。
那臭和尚又来了吧。。。缪荫垂下头,苦笑一声,喉咙中发出一阵似人非人的声音。
出乎他的意料,片刻之后,那人竟是在他身前定定站住了,并未说话。似乎并不是那臭和尚大宗。
缪荫疑惑地抬起头,蓦然发现,眼前竟是消失多日的掌门柳暮!
此时的柳暮,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仙袍,面色惨白,似乎苍老了许多,头上竟是多了许多白发,和以前那个威严无比的掌门相比判若两人,让他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他犹如一个普通老头,浑身感受不到一丝灵力的波动,拄着一根拐杖,眼神复杂,看着眼前这受尽折磨的恶鬼,人魔。
两人就这么定定地对视着,除了秋风落叶,谁也不曾打破这宁静。
“怎么?柳掌门可是要来结果我的性命么?”缪荫苦笑了一下,失神的双眼泛起一丝波澜,再次垂下了头。“请吧,我等了你好几天了。”
如今他对这老头也没有多大仇恨了,已经杀得够本了,如今的柳生门惨不忍睹。死在那臭和尚手上,不如死在这个昔日不共戴天的仇家手上更好吧。
就算了结了这一段残酷的宿命。
“嘿嘿。。。咳!”谁知柳暮听闻此话,竟也是一阵落寞的苦笑,接着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随后竟然从袖子中掏出一瓶酒和两个小巧的杯子。
“事到如今,你杀了我,或是我杀了你,又有用吗?咳!”柳暮声音没有了往日那中气十足,不容置疑的威严之感,而是嘶哑而虚弱,说两句就开始不断猛烈咳嗽了起来。
“今日,陪老朽喝一杯浊酒如何?”柳暮不待缪荫回答,颤悠悠盘膝坐下,将两人面前摆上杯子,再斟满那青翠之物。
熟悉的异香传来,缪荫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犹如凝胶般的杯中青翠,颤声道:“青天尽?”
“哦?没想到小友也认识这青天尽?”柳暮仰头,一口饮尽,听闻缪荫询问,诧异道。“哈哈哈哈,倒是老朽小瞧了小友啊!”
“青天尽。。。青天尽。。。”缪荫喃喃自语,他感觉到冥冥之中,命运那种无处不在的奇妙。“这酒伴随着我的新生,也伴随着我的死亡。。。”
“哦?小友曾经喝过这青天尽??”柳暮将缪荫面前的酒杯端了起来,喂缪荫一口饮下。
“此生难忘啊。。。”一口美酒下肚,缪荫浑身似乎又生出了无限力气,他眼泪簌簌直下,哽咽着,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哭着,“师傅。。。师傅啊。。。师傅啊!!!!”
那日林中,和尚抓他之前也跟他喝过这青天尽,但那时自己迷失在疯狂的杀戮之中,饮入嘴中也没有任何感觉。此时终于有了充足的时间再次品尝这辛辣之中带着些许甘甜的美酒,缪荫心中感慨万千。
缪荫对着这个师傅又爱又恨,他让自己体验了真正的人生,那是酸甜苦辣,那是红尘百态,那是让人痛不欲生。他犹如苍天,给予了自己真正的生命和新生。
同时缪荫也深深恨着做这个师傅,为什么,为什么不带着他,教导他,而是任他沦落世间街头,让他受这无尽苦难!!!给予了他如此美好而广阔的未来,却又冷眼看着老天毫不留情地夺走了他珍爱的一切。
就如给一位饥饿的人掺了毒药的美食,看着他开心的吃下,再看着他死去。
“唉。。。”
柳暮看着默默哭泣的缪荫,叹了口气,再次一口饮尽杯中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