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回过神来,哈哈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郑姑娘莫怪,我们确实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屋子……这位是吴公子,也是开封人。”
三人坐下来,郑绿儿解开皮衣,露出里边绿色的襦裙,身上最显眼的就是那个挂在腰上的白色玉佩,晶莹剔透,一看就是上品。
妈妈叫来了郑绿儿的妹妹郑六娘一起伺候。这位六娘是一位乖巧的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相完全不似郑绿儿,赵构猜测,她所谓的妹妹,其实都是郑妈妈的养女。
估计这里的规矩是,来多少客人,就上多少姑娘来伺候。
六娘负责点茶,侍女拿出一副古筝,郑绿儿开始演奏起一首轻快的音乐来。
刚演奏了不久,刘侍卫敲门进来,对郑绿儿施了一礼,告诉他说自家大官人身体不好,所以今晚的饭菜需要做得干净些,自家有些下人,可以去厨房帮忙。
郑绿儿也是明白人,知道他们是不放心自己,怕饭菜中有毒,虽然心中不以为然,还是欣然应允。
接下来宾主进行了一次轻松愉快的交谈。与客人聊天,是郑绿儿这种档次的妓女的基本工作,通过聊天也是彼此熟悉、勾搭的一个过程。那些见面就脱裤子的,都是不上档次的流莺。像这样身份的女人,基本上不会初次见面就留宿,而是要几次接触,双方你情我愿,然后才悄然入巷。
在这个时代,有权势的男人家里的正室,大多是刻板严肃,无法亲近的贵妇。她们真的是在“相”夫,像宰相一样在管理自己的家庭。而那些出身小门小户的妾侍,也无法在精神上与主人共鸣,所以这些高级妓女的存在,满足了男人们对爱情的需求。
一见面就脱衣服,那是一夜情。见面几次之后才上床,那就是爱情快餐了。当然,价钱也大大不同。
爱情快餐的主要食物是音乐、诗词和下棋等娱乐活动。尴尬的是,当郑绿儿请赵构作诗的时候……赵构不精于此道,只能推脱。而吴岚儿纯粹就是来看热闹,她肯定不愿意和郑绿儿来应和……这就尴尬了。
吴岚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上,面带微笑的看着赵构和郑绿儿谈诗。自己倒是知道,官家以前很喜欢附庸风雅的,虽然诗做的一般般,可是只要有机会,总要表现表现。今天这样子推辞作诗,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呢。大概现在心里都装着国家大事,不再独好诗词了吧。不管怎样,虽然官家不再跟自己吟诗作对了,还鼓励自己走猫步以前宫里的贵人大都不会走路,要步辇抬着呢……不过经常走路的感觉真好,自己都觉得身体强健了些,两相比较,自己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有点俗气、活力充沛的官家,不想作诗也不打紧。
郑绿儿见赵构不愿作诗,也就罢了。她又弹了一曲古筝曲,让屋里的人舒缓下来,品尝品尝茶点,再跟赵构聊起了近期官场上的一些传闻,比如秦相离职之后,赵相如何落井下石,如何打压那些秦党,以及近期临安城内达官贵人们的一些趣事,这倒是对了赵构的脾胃,也补充了一些自己知道的趣事……
“说起来这位勾龙大人,当初还是秦相最重要的心腹,听说他去见了官家,痛哭流涕,表示要痛改前非,才得到了官家的宽恕呢。”郑绿儿讲到这里,也在抹眼睛,似乎在模仿勾龙大人的流泪的表情。
赵构也笑了:“我倒是听了另外一个说法,这位勾龙大人倒是没哭,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才得到了官家的器重呢。”
“也许是吧。市井闲言,当不得真的呢。”郑绿儿也笑了。
郑绿儿仿佛突然想起来:“李大官人,您的那首临安游,现在很多人关注呢,都向我打听,您到底是何许人也。”
“我那仅仅是游戏之作,上不得大雅之堂的,你这是奉承我吧。”
“妾身才疏学浅,只觉得这诗颇合妾身的心意,所以就唱了出去。没曾想颇受南来的各位客人喜欢,现在几乎全城都在传唱,妾身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姐妹几乎每天都要唱几遍呢……大家都说,最近朝廷在于金人议和,此诗正是讥讽那些朝廷大佬,吓得朝廷都不敢再谈议和,召回了王伦大人呢。”
吴岚儿回过头来:“我倒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做了这样一首诗呢。”
郑绿儿倒也凑趣,马上用古筝伴奏,演唱了一遍这首诗。
一边听歌,赵构一边在沉吟:“我的初衷倒不是为此,倒没想到赶上了这个风口浪尖……一诗成名啊。”
一曲唱毕。吴岚儿鼓起掌来,连声喝彩。
“吴公子,你这是为这诗喝彩呢,还是为郑姑娘的歌声喝彩?”
“诗好,唱得也好。相得益彰。”
转头一看,赵构面色颇有些不豫,郑绿儿赶紧安抚:“大官人不必多虑,本朝从来不因言获罪,大官人大可宽心。”郑绿儿心道,这位大官人倒真是有趣,自己都成了名人了,还不知道这事。
赵构倒不担心这个问题,谁敢来定自己的罪?他倒是担心民意对这次和议的看法。看来临安的很大一部分民众并不希望向金人屈膝。这个时代的中国人,脊梁还没被打断,没法向金人跪下去,民族气节还是有的。
可是自己正打算以战促和……
“郑小娘子,请问您接触的客人中,听到这首诗之后,赞赏的大概有几成,反对的大概有几成,无动于衷的大概有几成?”
“绿儿接触的人,大多是王孙公子、清客文人,他们大概有七八成都反对和议,所以大官人的这首诗才会被广为传唱。”
赵构听了,轻轻摇头。
郑绿儿看他这幅表情,也猜不透他的意思,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聊起其他人的风流韵事来。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酒菜备好之后,郑绿儿请两位客人从客厅出来,去餐厅。宋时的上层人士,还是以分餐制为主,只见诺大的餐厅中,放着四张餐桌,正好他们四位一人一桌。菜的分量不大,都很精致。不过……肉好像多了一点。
看到满桌的肉菜,赵构揉了揉鼻子,晚上吃这么多肉,不好吧……
只是筷子一动,觉得这几种猪肉烧的真的是美味,比皇宫里的红烧肉好吃,嗯,大不了今晚睡晚一点,好吃就别放过。
看到赵构正在大快朵颐,郑绿儿欣慰地笑了。她举起杯来,频频劝酒。江南人多饮黄酒,多喝几杯也没事,正好解解肉的腻味。
不仅赵构,吴岚儿也觉得这肉挺好吃的,打听是怎么做的。没曾想郑绿儿也不知道做法,她又讲起一个故事:
开封大相国寺有个名叫慧明的和尚,对念经不感兴趣,却喜欢研究烹饪技术,尤其喜欢做肉菜,他做的肉菜可谓色香味俱全,手艺堪称京城第一,其“美食大师“的美名,开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寺里没有其他手艺的和尚,干脆联合起来,开了一家名叫“烧猪院“的酒楼,天天顾客盈门。做猪肉生意的和尚,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郑绿儿家的厨子,正是一位从烧猪院里逃到临安的厨子,此人做肉菜也是一绝,只是脾气古怪,不肯告诉别人秘诀。郑绿儿笑道,就怕大官人的家人在旁边看着,也未必看的明白呢。
赵构放声大笑,咱大宋的奇人可真多。
分餐制的最大问题就是浪费。四人的菜也就赵构吃得多点,另外三位的桌上,大部分都剩下了,不知道会不会倒掉。赵构觉得,宫里也没有这里浪费大。
吴岚儿感叹道,就为了这美食,也值得再来。郑绿儿笑而不语,她早已看出吴公子是女扮男装,所以那位六娘也不再出现了。
郑绿儿心里嘀咕,有这位姑奶奶不知道与李大官人是什么关系,估计是来玩票的,有她在这里梗着,自己要和这位李大官人眉来眼去怕是千难万难了。她想起上次两人独坐舱中的轻松愉快,今天可就太没感觉了……看着赵构与吴岚儿随意打趣,她的心中不觉得有点幽怨。
饭后郑绿儿带他们俩回到了客房,奉上点茶和音乐消食。这时候,有其他客人来了,郑绿儿赶紧向赵构道歉,说这位客人来头很大,自己要去接待一下。赵构也懒得争风吃醋,随她去了,妈妈又唤来了六娘和另一位叫饶翠的姑娘作陪。
赵构选择了下棋,于是赵构和六娘下棋,饶翠在一旁弹琵琶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