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伙人进去,没露馅?”
“没有。咱们早就不穿汉人衣裳了,都穿着毛皮、粗布,跟深山老林出来的生女真一模一样。”
“会宁府呢?大吗?”
“会宁府倒是个大地方,毕竟是金国的上京。臣侦察的时候去远处眺望过,城池雄伟,没有大军断然攻不下,所以没有进去。再说,咱们也不需要去上京啊,五国城还在下游几百里之外呢,臣到市区胡里改路看了看,几千人的小城。而五国城就更小了,居民不到千人,守兵也只有区区数百人,走半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倒是黑瞎子比人还多。至于金兵……老弱居多,金人根本无法看守宋人。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晋王的。”
赵桓也回忆了起来:“确实如此,本王当时正在田间锄地,李将军穿一身金人衣裳过来,咱们这些南人,在金国,随便哪个金人都敢训斥咱们,只见李将军也挺着肚子站在我面前,突然用官话跟我说话的时候,我一下子吓呆了。”
李宝挠了挠头:“请晋王恕罪,当时我必须要保证自己的身份不暴露,当时我装作好奇的问向导,确认在那片田是宋俘在耕作的,于是通过问田里的一位老人家,他指点我才知道您在那里。”
“本王在金国,虽然金人有赏赐,一大家子人的黍米是够了,饿不着,肉也有,可是新鲜蔬菜不够吃,还是要自己种点的。”赵桓叹口气,北方缺菜,冬天尤甚,这些年,每个冬天都要死人,实在是苦不堪言。
赵构面露同情之色,心中却在暗笑,他知道,几年之后,因为宋金和议成功,赵桓就被晋了爵位,离开了五国城,住到了上京会宁府,虽然只是从五国城南迁了数十里,但是住进了城里的大宅子,各种物质待遇也好多了,那时候自己再去拉人,怕是赵桓就没有了拼死漂流的勇气了。
“听说大哥当时住的房子,是在地下的?”赵构问道。
“没错。北国的冬天酷寒,地面上泼水成冰,所以大家都挖掘地窨子,冬天住在里边,比地面上的房子暖和多了。”
“原来如此。”
“初次见到李将军,不敢多言,只敢约了夜里见面。”
李宝接着说:“本来俺只打算了解一下情况便走,谁知我们一查,金国的看守只有一谋克,一百多人,金人觉得靠这一百多人,看守数百名宋俘是够了。末将估量了一下,这百来名金兵,真正的精兵不过三四十人,其余多是老弱,于是当夜便与晋王商议,突袭金人,救出晋王。”
“你们倒真的是大胆啊,朕只要求你今年只做侦察的。”赵构说。
“当时晋王说,大约半个月后要动身去上京,恐怕我们下次来的时候,碰不到他们。”
“这样啊,机不可失,对吧?”
这时候韦太后插话了:“老身倒不知道你们事先就悄悄会面过了,六月三日那天夜里被惊醒的时候,老身还以为金人要杀我们了呢,吓了个半死。”
赵桓站起身:“是孩儿不孝,惊扰了娘娘,其实当日我们只是拟定了救人名单,孩儿也不知李将军将在哪天发动。”
李宝说:“晋王所言极是。当日只是我跟晋王二人商议,计议已定,我们并未约定突袭日期,主要是怕人多嘴杂,惊动了金人。”
“为了能多载一些人,我们在上游又耽误了几天,扎了几个筏子,”李宝继续说:“我们是六月三日行动的,那时夏至已过,北国的夏天,白天特别长,晚上只黑两个时辰。所以我们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就潜伏在五国城外,天黑了大伙就休息,等到天刚放亮,这时候相当于咱们三更到四更的样子,我们发动了突袭……还是挺顺利的,我们宝器杀人,斩杀了大部分守军,咱们也死伤了十多人。然后五国城里的汉人们都开始乱跑,咱们趁乱找到了晋王,晋王带着我们找到了太后和皇后,然后收拢汉人,把大部分汉人都带上了筏子,顺流而下。”
“筏子上怕是上了几百人吧?”
“没有。就上了八十多人,有的宋俘被金人趁乱杀死,有的跑散了,有的不敢走,怕淹死。”
赵桓插话了:“说起来,没回来的那些人,大多数并不是宋俘,其实就是原先就在金国的土著汉人,他们当然不愿意走了。五国城中的宗室不多了,父皇已经薨逝好几年,据我所知,大部分兄弟都已经不在了,他们流散各地,不知所踪。最可惜的是信王,六月三日当天我去找他,发现他病重,我们把他抬上了筏子……接下来几天,筏子上又是日晒雨淋的,结果还是病死在筏子上,大家怕金人追赶,也不敢埋葬了他,李将军建议,按照水军的习俗水葬了,哎……”
帘子后面,传来了韦太后和邢皇后的哭声。赵构也不惊奇,按照原先的历史记载,信王赵臻于六月十九死于五国城,他还真的没有这个命回南方啊,跟邢皇后的运气没法比。只是这回,连入土为安都不得,实在可叹。
“这次一起回来的,还有些什么人?”
“我家里也就还有郑、狄两位夫人和几个小孩子,当初去金国的几个孩子,都没保住……回来的还有就是一些远亲宗室和昔日的一些大臣了,官家可以明天接见他们一下,也适当抚慰一下。咱们北上的三千多人,大多数是年轻漂亮的女人,很多被金人留在了上京浣衣院,还有的被发配为奴,不知道现在怎样了,这么多年,估计大部分人已经死了,也就是我和我身边几个女人,待遇好一点,还能苟延残喘到今天。”赵桓哽咽着说。
“别伤心了,后来如何呢。”赵构赶紧把大家从悲伤中拉回来。
“回官家,后来就顺风顺水了,咱们顺流而下,越到下游,水流越平缓,正如官家所言,两岸绝少人迹,只有大片的原始森林,金人根本无法从陆路追赶我等,而且北方降雨少,日头也不毒,在筏子上并不难受。”
这时候邢皇后插话了:“江上虽然日晒雨淋,倒是不怕。到了大海上,惊涛骇浪,可把我们吓坏了,万幸我们都还能活着回来。”
“回娘娘的话,大海行船确实风险很大,咱们这次其实也算是顺利,您遇到的大风浪,对老水手来说,就是风平浪静啦。咱们运气好,没有遇到台风,要真遇上了,不死也要脱层皮。咱们原路返回,总体顺利,可惜到了钱塘江口,才遇上了礁石,龙四号不幸沉没,幸好没有折损什么人手。”
“今后夏季行船,一定要当心台风。如果变天了,要尽早靠岸。”李宝等人连连称是,感谢皇后关心。
赵构站了起来:“李宝的人听封。”
李宝和几位军官都跪下了。赵构让冯益宣读了圣旨,提升李宝为泉州水师防御使,海龙营升格为海龙军,辖五营,各级军官都升官两级,赏赐若干。
接下来是赐御宴,君臣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