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谁不曾年少二
走出三年前的血雨腥风,喘息尚定,管家李哲就带来了搅局的消息,郭太皇太后欲跳楼自尽,未遂,一时使九王爷方寸尽失,无法自已。在俨然已成莫逆的刘潼面前,九王爷打开了往事的闸门,五十年前的那次出走,使他明白了人性的凶狠,也终生记住了,有些人,遇到就是噩运,躲也躲不过而有些人的出现,注定是为了改变其他人的人生的。因为刘潼的捧场,九王爷乐得接着讲述:
“哈哈,我也是没有想到,救我之人竟是自家人,我如此说,想必你也能猜到了,对,这个姐姐就是如今的郭太皇太后了,只是那时的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告诉我,她叫煜儿,那煜字是照耀之意,我可以直接称呼她煜儿姐姐,我因为还不识几个字,为表要记住恩人名字的忠心,一定要姐姐告诉我那煜字怎么写,姐姐就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连写了三遍,我才彻底记住了这个字,也记住了那日近午的阳光下,水潭边,那个清丽无忧的少女温暖柔软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手心,我在心里拼命地默念,煜儿姐姐,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啊煜儿姐姐,这个名字我一喊,就是五十多年,如今我们都已老去了,煜儿姐姐也早已不是那个煜儿姐姐了。”讲到这,老人低下头沉浸在一股浓浓的暮年之哀里。刘潼为改换气氛,故意笑着问:
“我真是忍不住这个好奇心,当年的太皇太后也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如何离得开王府的深宅大院,到那深山脚下的一个小茅草屋落脚的,听您的描述,她似乎并没有仆人的陪护。”九王爷似乎没有听到,仍静静地低头坐在那里,刘潼想,看来王爷喝了这么多酒,加上疲倦应该需要休息了。他刚想起身告辞,不想这时王爷又抬起了头,如梦初醒般问到:
“你刚才说什么?哦,你是说煜儿姐姐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那里吧?当时我却也是很疑惑,但还未轮到我问,就被几声兴奋的叫嚣所惊,回头看,那两个逼我跳水的少年已经快来到近前了,边走着还边叫着,
哈哈,还是让我们抓住你了,你个小兔崽子,命还真大,从上面掉下来,竟然还能活着。
我就说嘛,万一让他跑回去还会有咱们的活路吗,回来看一眼对了吧,他竟然能爬上岸,呀,这里原来还有一个美娇娘,收获不小啊。两人狞笑着已到了近前,我把姐姐拼命护在身后,面对着他们,像面对着饿狼,心里怕极了,嘴里却哆哆嗦嗦地喊,
你们,你们不许动我姐姐,你们,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姐姐,你快跑,我挡着他们。我不回头地推那姐姐的身体,却感觉到她温暖的手回握住我,把我拉到了一边,她自己面对着那两个垂涎欲滴,跃跃欲试要扑过来的少年,用低沉的声音问,
是你们逼我弟弟跳下来的吗?那两个少年嬉皮笑脸地你推我搡地蹭上来,一起连连点头,
是啊,是啊。
小娘子好漂亮,对呀,是我们。我又想冲过去,她却像身后长着眼睛,看见了我的动作,向我摆手示意不要向前,自己急退了两步,高高甩起了衣袖,正好并排在旁的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宽大的衣袖里的左手高高扬起,大拇指勾弹了一下小指长长的指甲,空气里立刻有一股细细的香气弥漫,我还未反应过来,她宽宽的右袖已经挡在了我的脸前,香气立刻消失了。等到衣袖落下,我惊异地看到,那两个少年都已倒在了地上,抱着肚子痛苦地打滚,哭爹喊娘地大声呻吟就像没有看见眼前的情形,姐姐拉起我的手,向茅草屋的方向走去,任由后面鬼哭狼嚎,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又暗暗望了姐姐一眼,却不知该不该问。姐姐早已猜到了我的心思,笑着说,
不用担心他们,半个时辰之后,疼痛就会停止,不过要想起自己是谁,就得是明天的事了,这辈子,他们也当然不会想明白,日子怎么会过丢一天。我哦了一声,释然地笑了。
走进了那个茅草屋,发现外间不大,我却顿时有一种错进了宠物养殖场的感觉,几排竹编的笼子里,有踱步的鸽子,有啄食的小鸡,有不停蹦跳的小白兔,门后的缸里有小鱼游弋,还有盛开的荷。那一盆盆的绿色植物,我大多数都没有看见过。在摆放床的位置倒是放了一张似乎推一下就会倒的什么都没有铺盖的竹架床,一只通体油黑的半大猫瞪着它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悠然地望着我,不知所措的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姐姐,她笑着没有说话,只是在墙上摸了一把,拉起我的手,从身后的一个门里直接进了里间。
里间自是另一个天地,几个木架子上放满了瓶瓶罐罐,宽大的桌子上,各种干干的草束都快摆不下了,在靠墙的一排高脚的柜子上,一个个装胭脂的陶瓷小盒子一字排开,隐隐看到,似乎每个盒子上都贴着小的字条。我笑道,煜儿姐姐,莫不成这里是做胭脂的作坊。她也笑,不卖胭脂,卖毒药,看谁不顺眼,就药死他,哈哈。话虽是笑着说的,我却感到了丝丝凉意,搞不清楚状况,我也不敢乱问,只能讪讪地笑笑,她却不以为然,走到柜子旁,那一片小盒子前,饶有兴趣地看看这个,闻闻那个,把玩片刻,顺手拿起一个盒子说,
你不信是吧?跟我来,我试给你看。走过桌子前那片草束时,她又不拉了一会,就手抽了一根草拿着。来到外间,她把手里的盒子打开,我立刻就闻到了一股细细的香气弥漫开来。她在精致的盒盖子上某个部位轻按了一下,侧边就伸出了一个小小的勾勺,取出勾勺,她仅仅用勺边儿沾了些小盒里面的淡紫色粉末,一边放在一个装满水的碗里搅动了几下,一边迅速合上盖子,香味瞬间消失了,再看那碗中水,早已溶解了粉末,恢复如初。煜儿姐姐端起碗,放到房间的中央,就近的两只小鸡立刻就踱步过来,伸嘴去喝。须臾就尖叫不止,白眼直翻,拍动着不停抽搐的翅膀,马上就要倒地的样子。那姐姐不慌不忙,只是将手中的那根儿干草的几个小须碾碎,洒在了碗里,就见碗中水稍显浑浊,很快就又恢复澄清,可笑是那两只小鸡,就如知道碗里水已经发生了变化一样,立刻艰难地伸嘴过来喝,又是须臾,即停止了所有症状,叽叽叽叽地轻叫着,心满意足地踱去了别处。本在自家后院见惯了杀猪宰羊,收拾鸡鸭的我,忽见小鸡那诡异的欲死又生的样子,还是被惊到了,但是我忍住了所有的情绪和疑问,冥冥中已意识到,在这位姐姐身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待在她的身边我会很安全。她见我如此镇定,很是惊喜地说,
孺子可教也,当初,我师父给我展示这一幕时,我可是又哭又叫的,出足了洋相的。
姐姐的师父?谁啊?
一个云游的道士,本事可大了,只是,他现在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