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未几句,九王爷就惊恐地发现,煜儿姐姐已经服下圣上赐的毒酒,容不得他的反应,太皇太后开始了她自己半生的回忆,一个丈夫皇帝,一个儿子皇帝,三个孙子皇帝,对世人来说,这是何等的荣耀和尊贵,但对于她来说,却是一段段束手无策的血泪史,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人下毒,一个个地离开了自己
提到武宗皇帝时的李德裕,太皇太后赞赏之词溢于言表,但是还是提到了关于“李德裕干预科举制度”之事,没想到太后和时人评价一样,认为是李德裕私心所至,刘潼不禁插话:
“李公抑退浮薄,奖拔孤寒实是有的。”那女人回头看了一眼搭话的刘潼,似对此话默思了片刻,随之对他点点头。九王爷沉浸在痛苦里,甚至忘了给太皇太后介绍一下刘潼,那女人似也觉得没有介绍的必要,接着讲:
“瀍儿一生最大的缺点就是迷信道教,周围经常有一批道士相往来,他是那么笃信那些人的言论,因其说他的名字瀍多水而少火,甚至在会昌六年三月壬寅改名为炎,但他改名后12天就去了。而他那位王姓女子竟然殉节自缢而死,也算是忠心一片了。谁知,就是这位王氏,才让我找到了几十年来不知从何而来又如影随形的鬼魅破心疯的源头。小煜儿,你过来吧。”在大家的惊愕里,帷幕掀起,一个明丽,乖巧的小姑娘跑了过来,跪到那女人的面前,把脸埋到她的手掌里低低抽泣,那女人瞬间憔悴,如花败去不可收,她托起女孩的脸,为她轻拭泪水,然后对九王爷说:
“这是我已收为义女的小煜儿,我已倾其所有,把我终生所知都教与了她,”她爱怜地抚着那孩子的头,颤巍巍地说,
“别看她年纪小,天资聪颖,机智超人,比我强了百倍,我和墨兰都陪不了她多久了,本来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了,真是天见可怜,让你们来了,小家伙,带她走吧,所有的谜底都在她身上,把她当做我,让她来陪伴你度过余生,把我该为你做却从未来得及做的事情都做一遍吧。”很厉害的一个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哭出一声,只任泪水哗哗地流下,却还带着笑容,让人看了心痛不已。那女人把她纤弱的小手牵起,九王爷赶紧过去握住,三人沉浸在一种默契里,像已约定了千年
“太后,小煜儿已有托付,我亦不必再留下了,墨兰先走一步,下面等您。”忽有决绝的声音响起,惊了大家一跳,还未反应过来,见那墨兰已咬定衣角,面部有痛苦之色闪过,未等她蹲伏到那女人脚边,嘴角已涌出鲜血,随即七孔俱流,头歪到那女人的腿上不动了。那女人看此情景,竟没有痛苦之色,反而欣慰地拍拍她,
“走得好,走得好,我们地下再做姐妹。”倒是那小姑娘扑过来趴到墨兰的背上,从后面紧紧地抱着她,头埋到她的颈弯里感受那最后的温暖,足见其生前感情之深
九王爷此时除了他的煜儿姐姐,什么也看不见了,他跪伏在她的脚边,只是深情地望着她的脸,见她慢慢从舌下取出一物,那是一颗血红似朱砂的丹粒,
“这是一颗定毒丹,它可以使毒气暂缓弥漫全身,但也只是暂缓,当这颗丹丸变成这样血红的时候,就是神仙也回天无力了。”她只能苦笑,他痛彻心扉地明白,今生,是如何也做不得她的托底之人了。她抚着他的脸笑,
“没关系,没关系,能在去前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再为我做一件事好吗?”他“嗯嗯”地使劲点头,一旁的刘潼终于明白,这个女人是如何的厉害了,她最懂男人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样的安慰了,哪怕,仅仅是弥留之际的一个小小地撒娇,且听那女人说,
“再带我去一趟勤政楼吧,我想在走之前再看一眼那里。”九王爷疯了一样红着眼睛说,
“去,我们去,我背你。”可是一夜的悲伤几乎压垮了他,别说再背个人了,他自己走路都费劲。刘潼和李哲对了一下眼神,两人一起走上前,对太皇太后鞠了一躬,刘潼说:
“王爷今夜实在是太疲惫了,就让我们背您两个过去吧。”那女人莞尔一笑,刘潼用心想象她在盛年曾是如何地美丽,听得她用尽量轻松的声调衰弱地低语,
“我感到很荣幸,就这么着吧。”不管九王爷还想争辩什么,李哲已经将他背到了背上,刘潼也小心翼翼地将太皇太后轻如棉团的身体背到背上,那小煜儿已经在叫,
“来吧,跟我走。”
来到勤政楼只是须臾之事,刘潼意识到,这个小姑娘身负武功,别的还不知,但是轻功的根基是很扎实的。留太皇太后虚弱地靠在九王爷的怀中,两人扶栏远眺,刘潼和李哲,还有那个善解人意的小煜儿,站在几米开外的栏杆前,预防随时发生什么意外。天光已经大亮,勤政楼前已有急匆匆的太监,侍女的身影时时晃过,太皇太后和九王爷却不一定看见,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太皇太后的已近恍惚的声音不时地传过来:
“那时,母亲把我抱在怀里坐在这里,我的年龄应该和遇见你时的一样,没完没了地跟她问东问西,而她,总是在回忆着,很多年前,她的母亲跟她讲的盛唐的兴庆宫,那时候,许许多多,数不清的楼阁亭台,玉宇林立,琼楼棋布,重重殿宇,金碧辉煌,那时是盛世!本来这里叫隆庆坊,是玄宗皇帝称帝前和兄弟们的住所,人们都叫它五王坊因避隆讳,才改称兴庆坊,玄宗皇帝称帝后,把那众兄弟都迁了出去,才改了名叫兴庆宫,后来啊,他迎娶了杨贵妃,为了那个他今生最爱的女人的安全,在东墙根儿内侧修了那段双重墙基复道,曰唐夹道,南北长8000米,宽23米,其实就是贵妃御用道,他们就那样,从初阳门出来,北去大明宫,经春明门时需登上城楼,南可以一直走到曲江芙蓉园。他们在湖上泛舟,在沉香亭歌舞。沉香亭,看,那是,重檐玻璃瓦,万道光霞,那时,李白,李龟年、阿倍仲麻吕等异人墨客也来这里陪驾,他们,看,现在他们就站在那里,迎着万顷玻璃皱,唱啊,跳啊,饮酒泼墨母亲,你来了,你是来接我的吗?”太皇太后忽然抓着九王爷的衣襟,脸贴到他的怀里,喃喃地说着,九王爷已经没有了泪水,只是紧紧,再紧紧地抱牢她
忽然,有人叫到:
“谁,是谁在楼上!”刘潼和李哲对望了一眼,各自抓紧了手中的剑,偏偏旁边的那小姑娘平静却命令口气十足地说:
“不可,我们不能让太后受到一点名誉上的污损,跟我来,我们回冷泉殿!”这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刘潼抱起太皇太后,发现她已气息全无。李哲急忙背起九王爷,他没有过多反应,只是眼睛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嘴里不停地念叨:
“小心,轻点,别弄疼了她,小心”一行人沿着一个偏梯,很快到了楼前,已有数队人正围拢过来,小煜儿没有半点的紧张,她一挥手,低声道:
“跟紧我,回冷泉殿。”虽然背抱着人,刘潼和李哲的速度没有受到影响,仍是须臾之事,就进入了大殿。殿里的宫女作势要围过来,小煜儿做了一个手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