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幼微给出两个问题的答案，直接让刘潼的心情沉入谷底。一个女人的出现改变了气氛，刘潼称她郭夫人，她带来了芙蓉的消息。等郭夫人一走，刘潼就迫不及待地讲起旧事。时光回到九王爷在太极宫后的湖边偶听命案之时的那个早上，担心自己的煜儿姐姐的安危，九王爷去见了宰相裴度，回来的路上终遇姐姐的侍女，带来的警示对他来说却是莫大的惊喜。当讲到墨兰时，那时还是小煜儿的郭夫人也不禁插话，开始讲述秘密。只是在小煜儿的话里，提到郭太皇太后时，只是用“她”字代替

“那时，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破心疯，这种毒是怎么来的？是谁拿它来祸害皇族？至于那些王守澄之流，虽有操控大局之心，却终成不了气候，从未入过她的法眼，你们也知道，不用她和墨兰姑姑费事，那王守澄在甘露之变之前，就被郑注等人使计，借文宗皇帝之手，先是令其失宠，随后就毒死了他，他像那些生前被他毒死的各色人等一样凄惨离世。

很快，郑注也在甘露之变中被他愚蠢到家的合伙人李训牵连致死。那段时间，她的所有调查又陷入黑暗中，所幸，随着武宗皇帝的即位，情势才有所改观，这位皇帝对祖母的一片孝心暂时让她过了一段轻松舒心的日子，只是，她仍然有些耿耿于怀，她本已打点上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仇士良、鱼弘志他们去十六宅迎李溶即位了，偏偏那邯郸城来的王姓女子坏事，愣是让不明就里的仇士良接走了李瀍，生米做成熟饭，，但事已至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我想，从那时起，她就对这个王姓女子上了心了。”九王爷摆摆手，仆人们赶紧上前，给大家倒好热茶，又快速退去，所有人都不讲话，怕打扰到小鱼儿的讲述，大家都意识到大事就要揭晓了，小煜儿碰也没碰眼前的茶杯，完全沉浸在那段日子里：

“那应该是会昌二年，一日，她与墨兰姑姑闲聊，谈到武宗皇帝所做的什么事，很是赞同，后来我才知道她们那天说的是什么，就是武宗皇帝的灭佛之举，她说，释教拉拢人众的思维，占据许多田宅土地，操纵许多的人员，甚至有了自个的僧兵装备，再发展局势将不可控制。几位应该也看过韩愈的论佛骨表，每次迎送佛骨，沿途能招引几十万人顶礼膜拜，有钱人散尽家财，贫民乃至割下自个身上的肉用以供养我之所以在这件事上费口舌，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在这个背景之下。当下看她们聊得过瘾，我又听不懂，趁她们不注意，我就溜出了宫，跑到东市去了。还没有逛几个店铺，我正站在一家饰品店挂满了五彩缤纷的绒花的架子前发呆，身后就响起了刀剑碰撞，妇孺大呼小叫的嘈杂，我还未转身，就被一个人顺手搂在了怀里，抬眼看，眼前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兵士，抱我的是几个围着头巾，穿着武装到下巴的长袍，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檀香味道的人，我极力挣扎，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就好像被钳住了一般。那士兵喝道：

把孩子放下，跟我们走，我们不会伤你们的性命，顽抗的话，死路一条。那个人抱着我就是不撒手，我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浑身颤抖。如此僵持了几分钟，那几个士兵没有了耐心，竟然几刀刺死了旁边的几个同伙，徒留这个人，他越发地紧张，用手推着我挡在他面前，但又犹犹豫豫地想推开我，应该也是怕伤到我吧。那一瞬，我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杀红了眼儿的士兵，马上就会举刀先劈了我，再刺死后面的人突然，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

孩子，到我这来。我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一个很媚的女子，说她媚一点不过，她的人，她的眼神，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动作，只能用这个字来形容，她穿着一件玫红的大斗篷，衬的周围的一切了无颜色，立时，整个世界，像是定格了，只剩下她，她灿烂地笑着，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那凶神恶煞的士兵甚至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已经全身放松，甚至像都握不动刀了，我没有看见抱我的人的眼神，只是立刻感到了抱我的手松开了，我蹦跳着就去了那女人的身边，她特别的高兴，我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花，她紧紧拉住我的手说，

好乖的宝宝，我们走。她甚至在我的脸颊上响响地亲了一口，然后拽着我头也不回地像前面走去，边走边忘着前方说了一句，

宝宝乖，别回头，婶婶带你去吃好吃的。我听话地没有回头，但是听得到那声音，和刚才一样，刀剑穿透身体的声音，低低的充满恐惧地闷哼一声，身体倒地的声音。我内心没有害怕，只是跟着那女人走了，我能感觉到，自己是安全的，不必害怕，虽然，那时，我七岁。”在座的人都感到了满满的寒意，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在她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竟然在那个血流满地的世界竟然感觉不到恐惧！这时应该是为了更好的分清楚，小煜儿开始称“她”为太皇太后：

“等到我跟着这女人来到太极殿，我才知道，她就是那邯郸来的王氏，如今这太极殿的女主人，当她问清我是谁后，有些失望，她没想到我与武宗皇帝还有这样的关系，但这并不妨碍她如此宝贝我，听着听着，我就明白了，她原来也有一个和我相仿的女孩子，只是那孩子得病死了，如今，她甚至把我当成了那孩子，已分不清。我甚至很快就见到了武宗皇帝，看到自己的女人这么欢喜，爱屋及乌，他也立刻就喜欢上了我，甚至动了留我在身边的念头。我回到太皇太后和墨兰的身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下，本以为她们会怪我，谁知更多的是互相责怪自己没有看好我。适时，武宗皇帝的旨意已到，贪玩的我倒是很愿意前往，墨兰姑姑最是舍不得，最后她们还是拗不过我，也就让我去了。

那个女人自是百般宠溺我，在她眼里，我也就是一个不更事的顽皮孩子，所有的事情一概不向我遮掩。我最先发现的还是她的手段，现今看来，那应该就是一种媚术了，平日里她并不待见武宗皇帝，任其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想去哪就去哪，但凡她想起这个男人了，哪怕他就是在朝堂上，她堂后一个眼神，他也乖乖地跟过来了，她想让他做的什么事，他会乖乖地去做。好在她对大多事都不感兴趣，只是一味地让我陪着她在后园子里坐着聊天。她让我叫她婶婶。聊得最多的是她早先待的一个地方，那里有大山，大河，她住在一个河边的茅草屋里，一个和她生活在一起的男的，她称作小包的，他们每天吃什么，穿什么，田地里种着什么，到了什么季节就去采摘，那田里开着美丽的野花，后来，有了一个叫宝宝的小女孩，从会走路到去河边游泳，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我问她，现在他们在哪里啊？这里多无聊，我们去找他们吧，她就会忽然翻脸，生气的叫我闭嘴，然后看我害怕的样子，又赶紧哄我。如此过了很多天，我开始想太皇太后和墨兰姑姑了，但又不敢主动说出来，怕她生气。这一天，她忽然激动地说要带我出去转转，你们可以想象我有多高兴了。我们换上一些旧衣服，她甚至还戴了一顶大帽檐上垂着长长的纱的帽子，就我们俩，她拉着我的手，走在一条没有什么人的路上，我没觉得看到什么，就来到了宫外，一辆轻快的马车等在那。我们上了马车，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话，我甚至觉得她好像在发烧，脸蛋儿红红的，过一会她会不会晕倒呢？我很害怕。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马车停了。走下马车才知道已来到一座山前，很高很高的山，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太兴奋了，跑前跑后，一会揪个野花，一会逮个蝴蝶，她爱怜地时不时把我揽回身边，没觉得有多累，我们就爬到了半山腰，来到一个大门的边上，她忽然一激灵，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忽然对我讲，

宝宝，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门口等我，不，你自己下山，到马车那去等我好吗？我一会就去找你。我懂事地点点头，巴不得自己再去玩一圈，忽然一个声音劈空传来，

既然来了，就一起上来吧。她像是打摆子一样浑身颤抖，却还是听话地拉起我的手向大门里走去。在里面是一个很空旷的所在，大白天，里面还是点着灯，风嗖嗖地，像是从很长的地洞里刮出来的，潮湿，冰凉，最里面的高处，坐着一个人，昏暗中看不清楚，周围的昏暗里也像坐满了人，却没有人声，她哆嗦的越发厉害，像是非常不情愿，却不得不拉着我向前走，直到走到那个女人的面前，我一直觉得太皇太后，墨兰姐姐，还有婶婶，都已经很好看了，但是看到这个女子才发现，世间还有像这样美丽的女子，一朵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刻，却是冷冷的，静静地，无声无息。她默默地看着我，我也好奇地打量她，她忽然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小煜儿。

你害怕吗？

怕什么？

怕我，怕这里，或者，怕这个世界。

哈哈，为什么要怕，我喜欢陌生的东西，很少害怕。她忽然笑了，笑的很开心，我忽然感觉她笑的时候，婶婶抓着我的那只手的指甲都要掐到我的肉里了，我的半边身子甚至都跟着她颤得厉害，我刚想问婶婶，她是不是难受得厉害，却见那女人已走下座位，来到我面前，这时我才知道什么叫明人，真真是被晃了眼睛，她手里端着一个银碗，婶婶望见那碗，已不再牵着我的手，扑通跪下，膝盖挪动着，双手举着来到那女人面前，嘴里甚至发出喔喔的声音，那女人眼皮也不抬地把碗递到婶婶举起的手里，婶婶那么一个优雅的人，竟然毫不顾忌地捧着碗，发出很大的声音喝下了碗里的什么，然后满足地丢了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仰天发出低低的呵呵笑声。我一脸的好奇，正想上前拉婶婶起来，眼前的这个女人却说话了，

你这么心疼她吗？

嗯，她是我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