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就是在这一年出生的解忧,是秉着历史的使命出生的,这是她的劫数,也是我们俩谁也逃不过去的劫数,可那时,连东方朔这样的神算天人都参不透,无法预卜她的命运,我们又怎么可能知晓。解忧就那样出生在楚王府的一个偏僻简陋的屋子里。楚王府,曾历经高祖的小弟弟刘交的显赫辉煌,一代楚王,富足安康,在申培公的陪护下,楚元王的诗经学著曾经风靡天下夷王刘郢客在位仅四年,美好的名望被人称道拥戴,招募杰出人才聚集彭城,传授学业于三代楚王的还是鲁学诗经派祖师爷申培公,辅佐政事是举世闻名的儒学家韦孟,曾经的楚王府书香氛围,可谓得天独厚,楚王的身边,都是君子一类的栋梁之才。可叹可悲的是夷王寿命太短,可恼可气的是刘戊,目无尊长,不学无术。申培公被气回了家乡,韦孟辞了官。可叹刘戊,不知悔过自新,不信前车之鉴,国家大事荒废不管,行为放纵为所欲为,整日游山玩水,亲小人,远君子。最后竟超越国家礼制修建自己的陵墓,规模宏大的可比秦始皇的兵马俑。又因犯下私奸罪,险些被晁错诛杀。景帝下诏书,削去其东海、下邳两郡。他心怀不满竟伙同刘艺参与吴王造反,兵败自杀。他倒是死了,从此家族败落,皇亲国戚居住地没有了他们的一寸土地,皇族宗籍里找不到他们的名字,王侯将相不再与他们来往,其后代从此再无出头之日。刘戊死时肯定想不到,他们家族要由他的孙女的名字重上史册。解忧就出生在这样的楚王府,一件偏狭简陋的屋子里。既无“百天庆贺”之礼,王府中亦无人过问,但这个出生如同片瓦之喜的女孩还是令她安贫乐道的父母欢喜异常。他们为她起名“解忧”,本是简单地希望,女儿能为他们总是阴云集聚的家解除忧愁,带来阳光。他们当然想不到,他们的女儿注定是要为大汉驱散雾云,带来阳光的。
我本是分布在楚王府周围零散的贫民住家中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晚解忧几年出生,却因为解忧父母的平易近人,任解忧与穷孩子们混迹,我得幸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自幼家境贫寒,但家教极严,自然显得比别的孩子拘谨无趣,解忧却独对我青睐有加,常常从家中带些好吃的给我,别的孩子索要也不给,如遇想欺负于我的,她更是以身相护,让我得到了很多在家里体会不到的温暖。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独处的时间越来越长,别人就更插不上脚了。在我的内心深处,永远为她留了一个位置,只等着有一天,她能答应我,我们就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情话说了千遍万遍,我们却谁也没有先伸出手,握住对方,更不要说身体接触了。我却在心里抱了她千次万次
分别的那一天终于来了,太初二年公元前101年,西域最远的乌孙国客人来到长安,上书我朝为乌孙王求娶汉家公主,以此延续乌汉联盟,垂怜乌孙王失去细君公主的悲痛,武帝爽快地答应了使者的请求。远在彭城的我当然不知事情的原委,不知为什么解忧一家要不远千里前往京城。后来想来,当时的解忧已经接到了皇帝的诏书,她并没有显出悲伤,也许她从没有像我爱她那样爱我吧,她一直都等待着那历史使命的到来。临去京城前,她来找我告别,让我保重身体,好好生活。我还天真地对她耳语,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身后事,去长安找她。她只是笑笑,没有说一个字,扭头走了。比我想象的要困难,我跟家里斗争了近一年才得以脱身,去了长安。等到进了京城正担心去哪里找解忧,不想京城人都知道,解忧已经在奔赴西域的路上,人们都在赞誉,解忧并不畏惧和亲公主肩负的重任,此一去九千里的漫漫征途何其遥远,公主却如鹤翔蓝天样奋力展翅而去,可其中的悲欢离合又有几人怜悯动情?
我以为自己会沉溺在悲痛里再不能自拔,其实不然,我很快下了决心,却大漠找她,找到她,哪怕我只是守护在她不远的地方,只要天天能看见她安安全全,快快乐乐的就好。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当我正在发愁如何凑足盘缠上路的时候,中郎将苏武奉武帝之命出使匈奴,所招募的团员,不必需要显赫的家庭背景,当然有背景的人,人家也不参加。我很容易地就成为了使团的一员,当时心里暗喜,想必到了大漠就离解忧不远了吧。造化弄人,不仅没有见到我心爱的女人,我们所有人都被扣留在那不毛之地,一扣就是19年,这19年,“必须去到解忧的身边”的念头支撑着我,也让我无比坚强,所有的羞辱,艰难都不能打倒我,早日离开的信念从未破灭。直到那年汉朝使臣的到来,给了我机会,我也抓住了机会,得以跟随苏武将军回到了京城。
回归也让我荣誉加身,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昭帝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我被拜为光禄大夫。功成名就的我,一直在等待机会,重回大漠的机会,去见我心中女人的机会。19年的艰难等待,已经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却让这想念插上了草原之鹰的翅膀,直待展翅之日。等待中我一直向着大漠的方向高执着耳朵:
解忧初到乌孙,是嫁给军须靡,人们习惯于称他岑陬,那是他过去的官名。他其实就是乌孙昆莫细君公主的丈夫的孙子。解忧做了他的右夫人,地位在同为妾室的匈奴公主左夫人之下。解忧在随后的岁月里遇到很多事,比如多年没有怀孕而遭到冷遇,比如,我朝与匈奴的战事多有失利,比如军须靡因病去世,解忧和那匈奴公主都依照乌孙国的风俗改嫁给了号称肥王的翁归靡。一直处于亲汉派和亲匈奴派的矛盾冲突和宫廷王位争夺战的险象环生的境遇里的解忧,可以想象她有多难,我的心一直为她提着。尤其是一次,我的侍从从集市上听一位乌孙来到药师讲的故事,惊出我一身冷汗:
还在做军须靡的右夫人时的解忧,被左夫人匈奴公主视为眼中钉,因为谁最得宠直接影响到乌孙与汉和匈奴那边的关系更为亲近,两个女人争的不仅仅是一个男人,一个国王,而是一个王国,其中争斗的惨烈可想而知。一次,解忧偶患腹泻,吃完随行带来的药物后,仍不见好转。我朝的随行御医从当地找来一些对应药材,由于不了解药性有多大,又怕左夫人及匈奴随从在防不胜防时下毒加害公主,便大胆的采用药物濯足的方式进行治疗,结果却误打误撞地治好了解忧公主。那乌孙王觉得此法甚是奇特,便命御医将西域的一些独特的药材与濯足方式结合,尤其是一些对身体有毒和副作用的药材,如此就避免了药材毒性对身体的损伤。这些濯足的治疗方法当时流传的很广,甚至由乌孙的药师带到了京城。人们在感谢解忧的御医时,我想的更多的我的女人的安危,她是如何地度过的那一个个危机重重的寒夜啊。
后来从多个渠道了解了更多的情况后,我是为解忧自豪的,当年的那个意气异于常人的女孩,真的成为了一个拨云送日的女神级人物。她积极参与政事,不辞辛劳地到各个部落中视察民情、访贫问苦。每逢国内发生山洪、寒流、地震等自然灾害,她都毅然奔赴前线,与各族牧民并肩战斗抗洪救灾大力发展植树造林和发展农业的活动她还积极支持贤臣的建议,说服乌孙王和乌孙长老们,开通了乌孙通往大宛,康居,和塔里木城邦诸国的通商口岸。尤其是改嫁给翁归靡后,乌孙的经济发展更快了,和四邻国家的和睦关系更胜以前。各国民众翘起大拇指赞颂她:汉家公主的美貌赛过天鹅,爱民如子的美德天下传颂,乌孙国的兴盛局面如太阳升到了正午。
好景终有没时,三年前,到了昭帝末年,我朝国力衰落,匈奴又开始借机张狂起来,匈奴壶衍鞮单于调遣大军,以车师国为跳板,长驱直入乌孙腹地,吞并大片乌孙土地,大肆掳掠民众和畜产,并且派出特使到乌孙国,威逼乌孙王背叛我朝,交出解忧公主方能罢兵。面临着王国的威胁,王廷内部分成了主战和主降两派,乌孙王一时也左右为难。关键时候,解忧临危不惧,力挽狂澜,凭着坚定地信念和敏锐的政治胆识,说服了翁归靡,向我朝上书,奏明乌孙国的危难情势,请求支援。从昭帝的病危到驾崩,救援乌孙的奏议拖了再拖,我身单力微,说服不了任何人,出兵之事干打雷不下雨,心焚火燎的我只能默默关注着九千里外的大火,好一个解忧,在这内忧外患的三年中,她费尽心思,团结乌孙贵族,调动一切积极力量,给战马加料催膘,扩军备战,奋力抗击匈奴的侵略颠覆,终使匈奴大军没有进入伊犁河谷,稳定了民心。宣帝即位后,解忧再一次和乌孙王翁归靡联名上书我朝,力陈乌汉联手,两面夹击匈奴的却敌之策,他们保证出动乌孙国最精锐的五万骑兵参加东西合击,可是这次上书仍没有得到我朝的答复。我的心碎了,与九千里之外的解忧的心一起哭泣。
终于,今年,宣帝终于在百事待兴、日理万机之下,毅然决定出兵支援乌孙,如我之前所说,五位将军,十五万大军从长安出发了,蒙宣帝错爱,派我为特使监军,持大汉符节随翁归靡亲自披挂出征。那一日,我远远看到了随行前来送行的解忧,时隔三十年,我们四目相视,悲伤宽慰之情无以言表,然而情势不容我们相认,就是今日,我们,亦无法表白心迹,互诉衷肠,以后,也不能”如此一大段话,豪迈的冲天,激昂的顿地,悲伤的落泪,黯然的神伤,常惠却讲的淡然,平静,似乎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与他无关,全然是别人的故事。他蜷缩在那昏暗的角落,一动不动,伤口一定是再一次难为了他,令他痛苦难堪,但心里的痛,更是硬伤,这伤口深到无法痊愈,痛到无法抑制刘潼并没有上前,他知道,此时的常惠不需要安慰,他需要好好休息,好好思考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作为一个活在900年以后的人,刘潼知道,下面的路,常惠会走的更艰辛,8900里,汉书上记载,在20年中,常惠走了六次,是否,还有没有记录在案的出使呢?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为了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将会守在这个女人的身边,保她周全。为了这个承诺,常惠再难,也会一直走下去,因为他要比解忧,更要有担当,青史上,注定要记住这个名字,不能让这个帮助我大汉实现“断匈右臂”的外交家,遗忘于大漠黄沙之中,他的目的,绝不会只为了“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事”,他的付出和努力,就这样真实地改变了国家的命运和历史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