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在解忧公主的身体里醒来,她们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和解,相识。去救常惠,是她们达成的第一个共识。芙蓉亲眼看着解忧公主咬牙坚持带着马队,整夜奔驰了数百公里地寻找。由此她还认识了那个自学成才的天生的外交家冯嫽,她操着各地原住民的语言向遇到的村民探听,最终找到了匍匐在沙脊上的身负重伤的常惠并救回乌孙。苦于不能前往守护在常惠的病榻的解忧公主,开始和芙蓉聊起了往事:不溺于儿女情长,奔赴大漠,成就和亲大业义无反顾
看着解忧公主眼望远天,语气平静地讲述,甚至已经被自己的讲述所感动,芙蓉忽然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说谎!”把个解忧公主差点惊了个跟头:
“你说什么?”
“我说你说谎,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爱得要死就是爱得要死,拿生命换,可以,拿自己最宝贵、最珍惜的东西去换,都可以。怎么可以爱也可以,不爱也可以?什么国家大事,什么责任,都是扯淡,借口,你可以去干你自己的事,完成你的使命,但你不可能不爱你深爱的人,没有办法不爱!没有爱,你假装不来,有爱,你亦假装不来!”解忧一脸的尴尬,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才咽下一口气,说:
“你一个小孩子,这么年轻,如何懂爱,你爱过人吗?”听了这问话,似乎被掀掉了一个盖子,有什么东西回归到了芙蓉的脑海,那是什么,一段什么样的记忆,芙蓉看不清,但那感觉,撕心裂肺的感觉忽然进驻,那感觉告诉她,她爱过,真真切切地爱过,还能凭这感觉讲出下面段话:
“那时,我们都好年轻,觉得世界就是我们的,大把的时间可以任意挥霍,他爱我,必须爱我,因为我不能没有他,他就是我的整个的世界,我不想做别的事了,只想为他做饭,为他洗衣,为他抻纸研墨,为他挡去所有的无聊应酬,做尽他所有不愿意做的所有事。他豪气冲天,随时想冲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秉剑游历,去京城做一番大事业。我不拦他,任他去闯,只要有一天,他闯累了,还回到我身边,陪我过细水长流的日子。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但我没有告诉已经将行囊背在身上的他,不想让他左右为难,不想让他牵挂,我强颜欢笑送他上马,一路绝尘而去。那是个男孩,我独自抚养他长大。却没有等得他父亲的回来。人们说,他父亲是个大诗人,声名不仅满长安,就连我们居住的偏僻的山城都在传诵。我没有告诉他,那些诗都是他的父亲写的,只是将他父亲的每一首诗都让他背的滚瓜烂熟。我靠着回忆生活,那些只属于我们的美丽的回忆,我爱他,这永远不用怀疑,这份情,将耗去我的整个生命。
我等着他回来的那一天,却没有等到。他也参加了那愚蠢的政治,他甚至为了狗屁的政治,娶了高官的女儿,他为政治写诗,为那些同样为政治狂热的人们写诗,为那些用政治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主子写诗。最后,他还是被人以站错队的罪名打倒在地,而在政治上永无再起之日。他就那样抑郁而终,人们传说,他是喝醉了酒,为捞水中的月亮而死。我心里跟明镜死的,我知道那只是因为人们太喜欢他的诗,而为他编的一个美丽的归宿。直到死,他也再没有想起我,再没有回来看我。最初,我恼,我恨,问自己,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后来,我不恨他了,因为那份爱,我只能爱他,别无选择”解忧惊奇地盯着眼前稚嫩的脸,如何,她能说出如此沉重的故事,如此沧桑的感情。她不知道她说的是谁,虽然她说那是一个举世闻名的诗人,也许,那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的认为吧。她只听到了她想听到的部分,想听明白的部分,那些话刺激了她,于是她说:
“是的,我说谎了,但我只能对自己这样说谎,我只能告诉自己说,我可以离开常惠,我可以一个人去大漠,嫁给一个蛮族的男人,我可以独自坚持度过一个个孤寂的夜,我可以和任何一个后宫的女人斗争而不输掉,因为我代表着大汉,我是楚王之后,我可以以大汉公主的身份屹立在这草原上,我可以忍受这里古怪的风俗,父亲死了还得嫁给他的儿子。嗯,我可以不想常惠,可以不想他在哪里?他在干什么?他是不是生活的幸福?他是不是还记得我?他会不会来找我?我们今生还能不能再见一面,我的爱人,他会想我吗?会担心我吗?每一次难过的时候,我就独自看一看草原,独自泪流满面”忽然一声巨大的鸣响撕裂黑暗,震耳欲聋,芙蓉和解忧公主都被惊得猛一机灵,两个人互相茫然地望着,发生了什么?谈论了什么,都忘了,声音从何而来,也没有深究,昏暗中,唯见“龙吟”上的红丝绦抖动不已。
冯嫽回来,带回了常惠醒来的消息,解忧公主这次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跟着冯嫽去往常惠居住的大帐,也顾不了什么乌孙王的想法,左夫人的眼线,她只想赶快赶到他的身旁,好好地看他一眼
终归是伤到了内脏,常惠再坚强也只能躺着养病。解忧再没有来过,冯夫人也只能偶而过来看看,常惠倒也并不寂寞,毕竟有刘潼陪着聊天,两个人可以算是惺惺相惜,常惠有十九年的冥想经验,刘潼饱读诗书,真是有的聊。如此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五六天就过去了。
这一日,常惠感觉躺的实在是烦了,想站起身走两步,谁知刚刚站稳身形,脚还没迈,眼前忽然一黑,就仰面倒下了。正逢冯嫽进门,她跑过来检查常惠的鼻息,眼底,舌苔,脉搏。还好,常惠并没有昏过去,先忙着对冯嫽说:
“哦,我刚才一定是躺了多日,不太适宜忽然起身,才一下子晕倒的,你不必小题大做告诉公主,我休息一会就会没事了。”冯嫽没有马上搭话,又摸了一会他的脉搏,忽然回身找那个女仆人,那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蹲在帐脚,冯嫽喊了几声,那人也没有回话,冯嫽不禁低呼一声“不好”,起身就要向外跑,被常惠一把拉住一角说:
“我跟你说,我真的没事,不要去打扰公主。”冯嫽神色紧张,压低声音说:
“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我见过这种症状,你已被下了蛊,眼底已微微泛蓝,脉搏几乎没有了,再拖些时日,恐性命不保。情况紧急,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吃任何东西,也不要喝任何水,切记,等我回来。还有,你不必担心,就是你不叮嘱,我也不会去报告公主的,这种病她没见过,只会跟着干着急。”短短几句话,惊到了刘潼,“下蛊”?这个词他可不陌生,在他的家乡,有少数民族中巫术极高的巫师会这么做,但除非是下蛊之人,别的巫师都是解不了的,这蛊是谁下的呢?那只有那个女仆了,在吃的饭里,喝的水里,都能轻易地下蛊。只是,她是受谁的指使呢,常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跟别人也不会有冤仇大恨或利益关系,至于这么恨他,要致他于死地吗?再看常惠,听了这几句话,反而不着急了:
“你去就是,只要不要告诉公主就好,我的死活并不重要,只求不要为难公主。”冯嫽摇摇头说:
“你们一个可以为对方去死,一个只求不要为难对方,既然如此在乎对彼此,何必当初就轻易放手呢?唉,罢了,我去去就来,等我!”说着站起身就出去了,帐外传来她呼叫士兵的声音:
“你们在这给我守好了,从现在起,到我回来为止,不要让任何人进去,见到那个刚刚出去的女人,立刻给我抓起来。”几个士兵齐声说“诺”。
许是刚刚耗费了太多精神,又猛力地一起,常惠开始进入意识混乱状态,刘潼也随之昏昏沉沉,两个人已不能对话,各自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滴液体滴入嘴中,甘甜,清凉,两个人一起清醒了。眼前是一个脸上画着数道黑白的花纹,头上插着羽毛的一个老妇正专注地审视着,身后是冯嫽和解忧公主焦急的脸。那老妇并不说话,又滴了几滴从手中的竹管里推出的液体到常惠的嘴里,刘潼左右观察,看见卧榻旁放着的盆子里有许多黑色的粘液,里面似乎还有些小虫样的东西蠕动,想必是常惠刚才呕吐出来的,他立时有一种想要吐的感觉,但看到解忧公主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不适,只是一味地关注着常惠的脸,也就使劲忍了回去。也不知老妇的竹管中装的是什么灵丹妙药,反正在滴了几滴后,常惠的神智已经基本恢复。但是老妇并没有放松警惕,仍一脸关注地坐在卧榻旁,相面似得盯着常惠的面色。
刘潼的眼神和对面的芙蓉相对,就见芙蓉冲他甜甜的一笑,开始了冥想式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