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枫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连眼珠都没动,他也没有开口争辩,他知道争辩是没有用的,这里没有人能证明他没杀方督军,何况方督军的死也的确与他有关。
“陈副官已告诉了你。”杨枫记得在方督军的寿诞上见过他。
“是的,就算陈副官没有到关外去,我也会知道。”施威感到有一丝失望,杨枫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种人,“你已无话可说了,就凭这一点,你已足够死上十次。”
他又低声说:“方督军是我的结拜大哥。”
杨枫忽然笑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不错,杀人偿命,我杀了人该死,难道他杀了人就不该死?方督军死了你可以为他报仇,小蝶死了我就不能给她报仇?”
“我已说过,这件事我会调查的。”
“调查?”杨枫忽然发觉同这些人讲理简直是对疯狗讲经,对牛弹琴一样,“你若调查,已经查清凶手就是你的宝贝女婿。”
他又大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当然不会将他治罪,因为他是你的宝贝女婿,有哪个做父亲的希望自己女儿为人守活寡?”
汪洋海大怒:“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的确不是好东西。”杨枫自嘲的笑笑,“我居然奢望施知府将他的好女婿处死,你说可不可笑?”
“不可笑,”汪洋海说,“一点也不可笑,只不过你比别人笨一点,你根本就不应该到这里来。”
“但我已经来了。”
“那你就不用打算离开这里。”
“我没这种打算。”
他的确没有。
从证实小蝶死去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活在这世上太无趣了,他能活到现在,只不过因为还有一事未了。
只要这件事一了,他就会去找一口棺材,在小蝶坟旁掘一个坑,作为自己的坟墓,然后拿出自己所有的钱去请一个人,只不过要他帮自己把坑填平。
他之所以不在那个地方等汪洋海,只不过是不让这些人的血,玷污了那里的每一寸泥土与每一颗小草。
但现在连到小蝶那个安静的地方去死都不可能了。
汪洋海满脸的鄙夷之色:“想不到杨枫会为一个婊子而痛不欲生,到这里来送死,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杨枫的目光突然变得尖针般锐利,盯着汪洋海:“我再次提醒你,不许侮辱她!”
汪洋海不自然的后退了两步。
杨枫的话也像尖针:“任何一个男人为了他所爱的女人去死,非但不可笑,反而可敬可佩,不管这个女人是妓女还是公主,都一样。”
他又淡淡地说:“你觉得可笑,只能说明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或者你根本就没真正的爱过人。”
汪洋海觉得浑身被针刺着般难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枫不再理他,盯着施威说:“这件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施威不开口。
杨枫冷哼:“他是捕头,我是强盗,捕头永远是对的,错的只能是强盗,因为他只会赖,把坏事赖得干干净净。”
汪洋海又立刻举起了枪,他这把枪似乎专门是用来威胁吓唬人的,“不管怎么说,你今天是死定了。”
杨枫似乎又露出了他那惯有的笑容:“生有何欢?死又何惧?但我这样的白白死去,岂不是太不值得。”
“哦?你要怎样死才值得?”
“你应该明白的。”
“但我却没有明白。”
“这只能说明你比较笨而已。”杨枫一字字说,“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送死,你想过没有?”
汪洋海勉强忍耐着,恨恨的说:“你死你的,与我又有何干?死在这里比死在那荒郊野地要强得多。”
“说你笨却不承认。”杨枫叹息着,“你听着,我之所以到这里来,是为了能杀死你,为小蝶报仇。”
杨枫的眼珠红得可怕:“你身负两条命债,已足够让你死上两次。”
汪洋海突然笑了,似乎连眼泪也笑了出来,他用枪指着杨枫,大笑说:“你要杀我是吗?你来呀,你用什么杀?用你的眼睛,用你的嘴巴?”
众人也大笑起来,因为他们认为杨枫太幼稚了,比三岁小孩还要幼稚,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他到衙门来是来白白送死的,但他却偏偏要来,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等这些人自认为笑得很无趣的时候,杨枫才开口,他的声音似乎变得很遥远:“你们知不知道我的成名武器是什么?”
当然知道,没有人不知道,但他们刚才却忘了,却都没想起杨枫的那件神秘而致命的武器。
众人的脸色在同一时间变了,变得难看极了,就像嘴里忽然塞进一只死老鼠。
近些年中,江湖中最神秘的事情莫过于杨枫的武器。
在人们心中,他的武器早已不是武器,而是一种神秘的魔咒,是一件宝物;令人丧失战斗力而又迷失心神的魔咒,令人垂涎欲而欲据之己有的宝物。
众多的人要杀杨枫并不是找他报仇,而是为他这件武器,还有他的财宝。
就如挂着羊头却卖狗肉,打着除害的招牌,却希冀夺得这件武器。
这真是人类的悲哀,却又好像值得原谅,——这世上见到宝物而无动于衷的人毕竟不多。
汪洋海的眼睛似乎在发光,每个人脑子里在打贪念时,都会发出这种光:“我知道你的武器很厉害,但我不怕,因为我没做亏心事。”
杨枫又在叹息:“你真厉害,因为你的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好,我就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做过亏心事。”
杨枫的这句话一说出口,每个人的脸上就都发出了欣喜之色。
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什么武器终于要出现在他们眼前了,他们满脑子的邪念,打算着如何从杨枫手中夺得这件宝物,并且独吞它。
汪洋海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因为是偷偷摸摸的笑,所以声音并不动听,他故作正经地说:“做个亏心事的人最好闭上眼,免得看了后悔。”
他这简直是句废话,没有人闭眼,他们宁愿后悔终生也不愿错过这次机会,这种机会也许只有一次,就是这一次。
每个人都睁大了眼,每双眼都盯着杨枫,盯着他的手,就像一只只狼盯着猎物,等待着扑上去撕咬的那一刻的来临。
这一时刻可以说是他们一生中最专注的时刻。
这样的机会对杨枫来说几乎是至关重要的,错过了这一次几乎他将后悔终生。
像杨枫这样的人怎会不抓住这个机会,又怎会错过这次机会?
就在这些人睁大了眼盯着杨枫,感觉自己眼睛已有些发痛,打算眨一下眼睛的瞬间,杨枫动了。
在这眨眼之间,他突然由一块屹立不动的岩石变成一泻千里的波涛,他以最快的速度扑向汪洋海。
汪洋海离他不太近也不算远,他与杨枫之间只不过相隔了五六人而已。
要接近汪洋海就应先除去这些障碍。
对付这几人,杨枫用最简单而又最有效的方法。
他用他的手,两只手,两个拳头,他一拳将人击晕。
要把一个人击晕而又不让他发出声音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杨枫能。
他知道拳头应击在什么地方,应该用多大的力度,所以在有些人睁开眼时,杨枫已经击晕了三人。
剩下的三人与汪洋海还在那里发呆,他们还在想着杨枫那件神秘而又致命的武器。
他们却不知杨枫的致命武器就是他的手,他的拳头。
——这世上又有什么样的武器比得上手?
一个人看见一种事物,要他做出判断,判断这是什么东西,需要一定的时间,虽然这段时间是短暂的一刻,正如眨眼一般,但对于杨枫来说,只要抓着这一眨眼的时间,便是胜利。
因为他的动作比眨眼间还要迅速。
——对这一点杨枫算得很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在这一瞬间,老天竟与杨枫开了个玩笑。
还有三个障碍没有清除时,夜空忽然划下一道闪电。
杨枫的心也闪电般一跳,他敢保证,他这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光耀的闪电,就算是瞎子也看得清杨枫在干些什么。
闪电还未划过,杨枫又击倒一人。
可这时又响起了雷声,这雷声如击在杨枫的心上。
他这一生中从未听过如此刺耳的响雷,即是是聋子也会被震得聪敏起来。
闪电已经划过,雷鸣还在继续。
杨枫又击倒一人,只剩一个障碍还未清除了。
杨枫突然感觉汪洋海已被这一道闪电,一记炸雷震醒了。
他立刻上前,将剩下的一人制在胸前。
又有两声刺耳的声音响起,这次不是雷声,而是枪声。
汪洋海毕竟是捕头,毕竟与一般的捕快不同。
他在惊惧之际还知道他的对手是杨枫,还记得开枪,并且迅速后退。
最后一个人的身子发软变冷又逐渐变硬,任何一个人心口中了两枪,都不要想活下去。
“你又杀了人!”杨枫虽然一脸平静,但内心却如翻江倒海般涌动,因为他知道他已没多大希望了,因为他已失去了这次机会。
有时候的机会,就是希望。
汪洋海看着自己的枪,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在发抖。
他嘎声道:“是我杀了他,但他却是因为你而死的。”
“你已经杀了三个人!”杨枫的话就像匕首刺向汪洋海,“对你来说,三个人也并不算多。”
死的是小黄,是汪洋海最得力的助手,但却死在他的手上,他感到一阵愧疚。而随即升起的怒火又将他燃烧起来,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是杨枫造成的。
“原来武器并不在你身上,”汪洋海说,“你在欺骗我们,以便寻求机会杀了我。”
“你总算聪明了些。”杨枫说,“价值连城的宝贝大多是藏了起来,而且藏得很紧。”
汪洋海眼珠转了转,说:“虽然我很想一枪毙了你,但我认为将你交给法律来处置更适合一些。”
杨枫冷笑:“法律?你嘴上说得瑰丽堂皇,但心里一定在打算盘,打着如何擒住我,问出武器下落的算盘,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暂时留我一命。”
汪洋海的脸色似乎变了变,随即一笑:“我现在不想与你斗口,有哪位兄弟上去捉住他,赏银有多无少。”
大厅突然间变得静寂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没有人敢上,因为最先上的就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意味着他比别人先一步见到阎王爷。
刚才杨枫在眨眼之间击倒五人,他们虽没亲眼看见,但他们可以想象得到,有时想象的远比亲眼所见的还要可怕。
汪洋海咳嗽一声:“我是捕头,还是我先上,拿刀来,我来领教一下大盗杨枫的高招。”汪洋海把“大盗”两字特别强调了一下,这一强调,就让这句话里明显有着嘲讽之意,赤裸裸的嘲讽。
“不用,让我先领教一下。”一人随着他的声音跃出。
看见这个人,杨枫瞳孔突然收缩,敢第一个上阵的总有些特别的地方。
这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的肌肉比别人结实些,身上的伤疤也比别人多一些。
他精赤着上身,现在的天气并不热,难道他在向杨枫显示他的肌肉结实?
杨枫却知道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有些人喜欢左手拿笔拿筷子;有的人喜爱晚上做事白天休息,这是他们的习惯。
这个人不穿衣服,也是他的习惯。
有这种习惯的人一定不好对付,因为两人在比试过招时,衣服对武功的正常发挥有着一定的阻碍作用,虽然这种阻碍算不上阻碍,但它会给人带来一种受束缚的感觉,就像是思想上背着一个包袱,精神上压着一副枷锁,去掉这种束缚,他就能够轻松自如,将自己的武功全部发挥出来。
这个人现在看起来就很轻松,他正在自我介绍:“我叫金连发,但别人都叫我大洪,因为我练的是大洪拳。”
说到这里他就演练了两拳。
“的确是大洪拳,不但练得到家,也颇有火候。”
“你很有眼光,”大洪说,“从我这两拳你就看出来我的功夫功底,我很佩服你。”
他脸上立刻露出恭敬的神色:“但我还是要找你比试,我是横和巷的泼皮头子,也许你没听说过这个巷子,那是条泼皮街。”
杨枫的心一跳:“我听说过,我还知道这个城里十之五六的泼皮都住在横和巷,上次我在府衙伤了你那么多弟兄,在这里我向你道歉。”
“我不要你道歉。”大洪一口拒绝,“那只怪他们学艺不精,并且你下手留情,没有废了他们,这一点我很感激。”
“你很爽快。”
“我就索性爽快到底。”大洪说,“我这次来的目的并非为夺你武器,也不是为报仇来杀你,我是只是来出气的。”
“替你的兄弟们出气?”
“是的,因为我是泼皮头子,我的兄弟在外面受了气,只好我出头了。”
“你打算怎样出气?”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也要我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大洪只是点头,不再说话,他已在准备,准备出击。
杨枫脸色突然黯淡,他实在不愿与这人交手,虽然他知道最终胜利者会是自己,但他也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那就是时间、精力、甚至是鲜血。
对付这铁塔般的壮汉,巧妙的方式绝不会有多大效用。
但他已没有选择,大洪也一样。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无可奈何的,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去做。
汪洋海脸上全是笑意:“我相信你一定会把他打倒在地,像死猪一样趴着。”
大洪并不理他。
杨枫忽然觉得这泼皮也比汪洋海可爱得多,他至少不会多说废话。
大洪严肃得像一个临考的学生:“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所以我只好先发制人。”
说完这句话,他就一拳击向杨枫前胸。
最简单的招式,最直接的打法,就像他的人那样简单爽快。
“好拳法!”
一招最简单的拳式在他手中使出也颇具威力。
杨枫侧身错步,大洪的拳突然一弯,毫不舍弃,杨枫只好举拳相接。
砰然一声,两拳接实,杨枫竟后退了两步。
杨枫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洪这一拳有如此威力,并且他是中途变式,力道本就减弱几分,但杨枫竟承受不起。
杨枫曾记得以前一拳打断过碗口般粗的树,他的拳力道本也不小,但在大洪面前却像一个鸡蛋碰上了石头,不堪一击。
汪洋海在一旁哈哈大笑:“我说过他会将你打得像一条死猪一样趴在地上,现在你信了吧。”
大洪突然从地上拾起一粒石子,向汪洋海掷去:“你最好不要开口。”
石子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口中,汪洋海大叫一声,嘴角沁出鲜血,接着又吐出两颗牙齿和那粒石子,他的两枚门牙被击落了。
“我住在横和巷三十九号房,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
汪洋海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瞪着血红的眼睛瞪着大洪。
“我们继续。”
杨枫实在是不想继续,他忽然觉得这人竟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他能坐上泼皮街老大的位置并不是靠运气,看他一身伤疤,就知道他武功的深浅。
——一个人受过很多的伤并不说明他没用,相反却说明他有很多经验,如果把这些失败的经验总结起来,那他的失败次数就会越来越少,胜利的机会就越来越多。
大洪碗口般大小的铁拳又袭到,杨枫不再硬接,又侧身错步,大洪的拳这次不再变式,只是他左拳袭到时,右拳也到。
杨枫根本就未见到他出右拳,他竟是后发先至。
杨枫突然后退一步,只一小步,但大洪的拳却已是强弩末势,杨枫突又跨前一步,双拳齐出,闪电般击向大洪全胸。
大洪竟不闪避,同样双拳齐出,直击杨枫前胸!
这次杨枫不再闪避,因为这次是他出拳在先,在大洪拳头快要击到他前胸时,他的拳已把大洪击飞出去。
杨枫对自己双拳的力量很有信心,对时间的差距也算得很准。
只可惜有一件事他没算到。
杨枫的双拳击在大洪身上,“砰”的一声,似击在一面鼓上,大洪并未被击飞出去,他只是晃了晃,双拳同样击中了杨枫。
施威大笑,他觉得这一拳是他打在杨枫身上的:“杨枫,你逍遥不了多久了,快躺下吧。”
大洪瞪着施威,施威看了一眼汪洋海,看着汪洋海渗血的嘴角,不再开口。
申飞却低声说:“知府不要高兴得太早,依我看,最后得胜的还是杨枫。”
施威满脸的不悦:“你为什么总是说些扫兴的话。”
“不管怎么说,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应该去安排一下。”
“怎么安排?”
申飞低声说:“我去把府里所有的枪手都安排在四周,以防杨枫逃掉。”
施威带着几分赞许的看着他:“你做事比汪洋海老练多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