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粼粼骄阳似火,一网下去,银光闪烁的白鱼挣扎着被拖上船,紫红的炭火轻舔锅底,咕嘟冒泡的声音并不让人生厌,而是多出一份恬然,一份期待。
张良不是贪嘴的人,早年家世未变的时候,也算享尽荣华,可是最近几种特别的吃法总让他一不小心就积食。
就像现在,本以为清水煮过的大蟹应该索然无味或者腥气浓重难以下咽,谁知配上姜汁香酢,竟有别样的美味难以罢手,妙哉。
如果丢脸的只有一个人,会被当做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而看轻,如果皓首苍髯的饱学之士直接下手捞,吃的须落汤汁毫不在乎,那叫真性情。
张良庆幸有这么一位老者陪着,既保住颜面又能大快朵颐。
范增吸允手指:“子房,这道美味如何?”
都吃成这样了,再崩着多没劲,张良头也不抬:“尝过此珍馐,只觉先贤也好贵胄也罢,全都是暴殄天物啊!”
“哈哈哈,此言何解?”
“周天子食蟹居然要做成醢,孔先贤亦有&039;不撤姜不多食&039;的养生之道,依张良看,天子贵有四海,夫子克己忍欲,空有所好美食而知其庖制之法,岂不是亏待食材又亏待自己吗?”
范增失笑:“大善!你这小子甚合我心意,老夫享用美食也有此感!唉,只可惜身患顽疾年纪又大了,小辈们总是要我遵循忌口。”
看了一眼岸边,张良答道:“那也是他们的拳拳孝心,前辈好福气。”
“哼,还福气呢,一个比一个难管教,没气死我就不错了,就像前几日迎战秦军……嗨!我说这些干什么,净给心中添堵了,来来来,继续食之饮之,然后你我再战棋道!”
张良苦笑,老前辈性子火爆,只从优雅的博弈被他冠之以战就能看出一二,可若凭此一点断定范老无谋,绝对会被玩到死还在感激他。
初到五湖水寨,张良立刻察觉这里不同寻常的地方,本着学以致用的心思,还想好好把这地方转一圈,刨根问底以增见闻。
虽说礼不下庶人,可他流落已久没这些讲究,做足了姿态摆明了诚意,刚张嘴就被一句“说了你也不懂”堵回来了,太可气了!
不提过往,不说学问,只是这份笑颜俊容,到哪不得换回好言相向啊?居然被个赤脚汉子嫌脏,岂有此理!
能够屡次三番容忍羞辱去捡草鞋,张良耐心很好,也没跟那汉子计较,就在栖身草芦边学边问聊以度日,学得越多越感觉自己无知,就是他最近越来越深的感触。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理所当然的,好学之人总会跟最有智慧的长者走到一起,几次三番接触下来,张良后悔了。
因为这老头太损了!明明是个直性子,偏爱吊人胃口,什么话都只说一半,美其名曰:书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亲,自己想去,想透了记得更深。
此言颇有道理,记下来……可是,如何打造削金断石的利刃怎么想?如何仿制秦弩怎么想?这些哪是一个人闭门静思可以猜透的?
每次听范老解说,总在关键之处被一句“这算什么”带到另一件新事物,时间长了,张良对这寨中的东西全都一知半解却又所知不深,就像品尝美食一样,浅尝辄止才最馋人,心里真痒啊!
为什么会这样?张良不是想不到原因,交浅言深乃是大忌,如果对方全无保留他才会奇怪,越来越多的“故楚项氏”听入耳中,该有决断了吗?
不,不能,尽管他们拥有许多不同寻常的东西,可是君子岂能因为外物折腰损志,项氏主人如何,还要多多观察才行。
本意上,张良觉得项梁还不错,礼贤下士胸有沟壑,决绝之余不缺宽仁,是个主公的好人选。
只是聊过几次之后,他发觉项梁少了一股底气,这也没什么,生下来霸气四漏的家伙早被打死了,很多主公的童年都是发迹之后才变得祥云笼罩真龙见礼,有了猛将良谋相帮,只要不是太昏头将来总能成事,我就是良谋啊!
再后来,听出项梁无心主事,盖因他还有个长兄,兄长还有长子项籍,颇得拥护又已拜得名师,定是将来的项氏少主……
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张良终于知道了范增的真正目的。
“呵呵,大龙有死无生,子房还不投子认负吗?”
一回神,俊脸堆出歉意的笑容:“前辈技高一筹,张良拜服。”
范增收拢棋子,摇头道:“依你的棋艺不该如此早败,心神不安,到底在想什么?”
“晚辈在想秦军。”
范增收走棋盒,拿出一颗药丸龇牙咧嘴的吃下,漫不经心说道:“就当你是在惦记秦军吧,怎么,还想与之一战?”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呵呵,既然是毕生所愿,又有什么不敢请求的?说出来,老夫替你做主!”
张良斟酌了一下,拐着弯问道:“听闻前辈乃是项羽的师父?”
“不错。”
“那……羽可亡秦乎?”
“先将军项燕亦呼&039;亡秦必楚&039;而身死,你方才所问,也是羽儿固所愿也。”
打开了话题,张良直言不讳道:“在下说话前辈恕罪,依我看来,少年项羽刚猛有余韧性不足,可亡秦而不能安天下,并非人主之选。”
范增一点都不生气,点头道:“能柔能刚,其国弥光能弱能强,其国弥章。纯柔纯弱,其国必削纯刚纯强,其国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