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油烟在城头翻滚,每当黄褐色的液体倾倒而下,阵前的惨叫顿时犹如阿鼻地狱,惨叫由上而下,最终跌入尘埃化为踏脚石。
早就瞄着的弩手扣动机括,将露出大半个身子操作守械的秦军钉死在城墙,然后迅速拧腰脚踏,再度张弩蓄势以待。
人数不占优的秦军很难与楚军较量弩箭,一时被压的难以抬头,但是很快,他们又在飞梯上面动起脑筋。
一根根长长的竹竿探出,这条唯一的攻城通道瞬间变得摇摇晃晃,正在往上爬的军士努力向前倾斜身体保持平衡,到了最后,只好绝望的腿一蹬眼一闭听天由命。
新兵需要老卒来带,到了这时就能看出分别了。
久于战阵的家伙一声吼,以兵刃格挡开守军竹竿,趁着对方竹竿调整不便之机,解下腰上飞爪抡圆了一抛,绷紧的绳索重新稳住飞梯,算是暂时保住一串人的命。
趁着守军还未回神,老卒迅速扯拽,梯子顶端再度搭上城头,与此同时,一杆杆戈戟探出,以小枝挂住城墙稳固飞梯,代价却是秦军好整以暇,恰好收割走冲在最前的老兵性命。
战场从来都是如此残酷,就像大浪淘沙一样,刚才那一幕,能够有样学样的新兵经历完此战之后迅速成长,胆魄尽失早早闭目等死的家伙,注定将在泥中腐烂。
双方你来我往相互应对,消耗的是时间与鲜血,在分出最终胜负之前,以性命为赌注的两支军队都是输家。
项籍越来越没耐心,长戟不断在地上划来划去,乌骓懂事的在他身后打着响鼻,时不时伸出粗糙的舌头舔舔手背,或者撕咬几下大氅聊以安慰。
虞周一直注视战场变化,指头搭在剑柄一下一下的敲击。
范增站的位置非常靠后,他用一种“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眼神看了看正在摩拳擦掌的大伙,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
太阳不会专门停下来等谁,随着地上的人影渐渐偏移,这场厮杀一直在持续,楚军数度登上城头又被赶下来,锐气稍稍受挫。
如果是别的军队,数次无功而返之后也许就会后劲不足,甚至需要稍事休整轮番上阵了,可是虞周分明感受到,这群家伙跟了项籍之后似乎先把他的傲气学了个十足,越被赶下来越不服输,心头压着火手上憋着劲,挥动剑戟誓要争个你死我活。
楚军如此,城头的秦军亦不落后,从连封那里了解到,这次的对手老秦人比例高的可怕,整个天下都知道,秦人的韧性最着名。
原本阴沉的天色渐渐剥开迷雾,一缕缕阳光洒在大地,骤然放晴的天空不仅没有使人心情变好,反倒因为天气前后变化有了几分燥意。
眼看项籍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睛里的火都快冒出来了,虞周纹丝不动,在他二人身后,张良不知从哪弄了把破秃羽扇,装模作样的来回摇晃:“这么个打法,即便今日能够拿下县此城,那也是损伤惨重,少将军可是要练兵?”
一句普普通通的询问,恰好在战事不利的时候说出来,被问的又是项籍这个心气儿高的,他顿时把这句话当成了质问:“啰嗦什么!项某这就去拿下此城,免却将士们一番手脚!”
跟着个脾气冲的主公混,张良早已习惯了这种言语冲撞,被顶之后他也不在意,气定神闲道:“少将军如若登城,秦军势必拿出百倍兵力合围,让您进退不得。”
项籍一声狂笑:“子房此言差矣,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叫我进退不得!”
张良羽扇一指:“少将军可曾留意,我军之所以攻势不利,全因秦人早有防备,城中长竹众多,以防云梯、飞梯发动蚁附。”
项籍皱眉:“不能吧?若真是这样,那我军的飞梯应该一架也攀不上城墙啊?”
“这就是秦人的高明之处了,如果做的太绝,我军势必另想他谋攻城,时间长了,下邳一样保不住。
所以他们故意留出些许希望,既能吸引我军将士慷慨赴死,又能牢牢控制战局,上阵兵员几何、战事轻重缓急,全是由城内秦军说了算。”
“就如陋巷遭遇那样,我们只能一个一个上去送死?”
“正是!”
项籍知道自己不是与人计较谋略的那块料,可他最恨被人耍弄一般的算计,重瞳一缩,脾气顿时上来了,长戟一挥应者无数:“哼,这次项某亲自上阵,我看秦军何人能挡!”
“最好不要。”
“怎么?这也有说道?”
张良苦笑一下:“我军过江已久,少将军的面貌装束为敌所知也是正常,张良担心,若是秦军对此也有防备,趁你身在半空无处借力之时发难,那就不妙了。”
这番话不无道理,项籍还不至于自恃勇力就对一切无所畏惧,特别是几次演兵吃过亏以后,他对自己的长短颇有分寸。
想到演兵,他又一转念:秦人再怎么打探,也必定不如子期更熟悉自己吧?难不成他们也能有那么周全的准备,锁链、牛皮索一应俱全?城墙上也不适合挖陷阱啊?
读懂了项籍眼神的含义,虞周劝道:“小心为上,你现在可是三军主将。”
许久不言语的范增也说话了:“明光铠虽坚,可却不能保你万全,再者此甲煞是醒目,秦军多有留意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三个人都这么劝,项籍没有继续执拗,他看着不断从城头跌落的秦楚军士,不甘道:“难道就让项某眼睁睁看着部下一直伤亡,前赴后继踏入秦军算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