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忙着修理房子的事情暂且不提。
且说周瑞老婆这半日尽忙碌不相干的杂事,是什么杂事呢?原来王夫人有一个远房亲戚,其实说起来并没有血缘关系,连亲戚都算不上,也是姓王,祖上做过小小的一个京官,与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慕王家的权势,便连了宗,认作侄儿。此时只有王夫人还记得有这一门连宗之族。那京官早已故去,留下一个儿子,名叫王成,不文不武,家业萧条,过不下去,只得搬出城外,回了老家乡村里去住。王成病故,也留下一个儿子,小名狗儿,娶妻刘氏,刘氏之母,也就是狗儿的岳母,是个积年的老寡妇,只有刘氏这一个女儿,狗儿良心不错,将她接过来养活,一家五口靠着几亩薄田过日子,仅能温饱而已。
自古以来靠种地为生的日子都不好过,村里总有那么几户人家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冻饿而死的事情并不少见。
这一年秋天,狗儿家田里的粮食收成不好,养的肥猪也有病死了,过年全靠这口猪,竟没了指望。
狗儿有心找份苦工去做,可怜的是,一份工往往十几个人抢,没有亲戚关系根本抢不上。
天气越来越冷,眼瞅着一儿一女身上衣衫单薄,狗儿心里着急,家里有自酿的陈酒,就着咸菜,喝了两杯闷酒,看谁都不顺眼,在家摔摔打打的生气。
刘氏不敢顶撞,刘姥姥有些看不过去,就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哪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京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
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
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
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小姐(当年未出嫁的王夫人)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她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她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她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看门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
狗儿正是穷极的时候,再不赶紧想出办法来,一家五口这一冬天就会挨饿受冻,听刘姥姥这样说,虽然跟乞讨无异,但乞讨只要能乞讨来东西,被人看不起又能怎样,总比冻死、饿死强,当即笑道:“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说。”
刘姥姥摆手道:“嗳哟哟!可是说的,侯门深似海,我是个什么东西,她家看门的奴才并不认得我,我去了也是白去的。”
狗儿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竟带了外孙子板儿,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见了他,就有些意思了。这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交过一件事,我们极好的。”
刘姥姥道:“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许多时不走动,知道他如今是怎样。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说毕,大家笑了一回,当晚计议已定。
次日起个大早,刘姥姥带着板儿就进了城。
找到宁荣街,来至荣府大门石狮子前,只见簇簇轿马,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只见几个挺胸叠肚的人,坐在大板凳上,指手画脚,说东谈西。
刘姥姥只得收起惧怯之心,蹭上来问:“太爷们纳福。”
众看门奴才打量了她一会,爱理不理的问:“哪里来的?”
刘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哪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
那些人听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
内中有一老年人说道:“不要误她的事,何苦耍她。”因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往南边去了。他在后一带住着,他娘子却在家。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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