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十四载,六月廿一。
在这本该越来越热的时候,天气出奇的凉了下来,让人恍然觉得今年跳过了夏天,风中有了秋意。
唱退早朝,大人们走了含元殿,没了监察御史,刚刚还正襟危坐的官员散乱起来,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以李陈两人人为首的最盛。
龙尾道是长且高的阶梯,朝参时官员们从麟麟的龙尾进入含元殿,晋见天下之龙。
阶梯旁边两道有青石扶栏,中间是白玉石漫坡,上雕云龙,不可走动。
两人就各从左右阶梯走下,并不搭话,在各自派系的奉承中矜持的微笑。
直到漫长的阶梯终于触到地面。
陈国忠先转身,向右边的李月堂拱了拱手。
“李相,今夜松下设宴,不见不散。”
李月堂是个身材高大的老头,长臂似猿,眼角的老皮向下搭着,让他显得有些慈态,丝毫看不出传言中的阴柔奸诈口蜜腹剑。
“不见不散,陈御史。”他笑着回拱手。
两位正主离开,剩下两拨人面面相觑,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纷纷挂起了笑容告别。
当夜,圆月高悬,居于西方。
朝中各位大人食过晚饭,在府中难免惴惴难安。
李陈二人平时见面也是言笑晏晏,丝毫见不到龃龉,但无论是相国府的百尾宴,亦或陈府的香楼,对方的名字从未出现在花名册上。
所以任谁都不会相信,新虎与旧虎的狭路相逢会平和的分食牛羊。
权力就跟女人一样,是从来不能分享的东西。
朝中一直是李派占得上风,圣人虽有意扶持陈国忠制衡相权,但对李月堂却并无怀疑,制衡之术只是帝王的下意识反应。
所以这场松下之宴,结局仍是扑朔迷离。
李月堂的马车从平康坊出发,马头上绑着红玉抹额,宵禁的巡查军士无权过问。
陈国忠则早早等候在松下,肥胖的身躯盘在曲水边的蒲团上,随身的家奴尽留在外面,身边只跟着胥子关。
场间尚未燃起蜡烛,只有月光以供视物,夜风凉爽,陈国忠神态舒展,端起手边的瓷杯。
“天气好起来了啊。”他感慨道。
“是。”胥子关站在一边敷衍。
陈国忠笑了笑,向远处招手。
“再拿个蒲团过来,妈妈该好好教教你们了,远没有楚女馆里的伶俐。”
丫鬟诚惶诚恐的将蒲团铺在陈国忠旁边的地面上,又奉上一杯新酒。
“六郎,坐下。”陈国忠向胥子关施恩。
胥子关没犹豫,接着就坐在了蒲团上。
“”
陈国忠怔了怔,为官许多年,还没见过胥子关这种一点都不推拉的,想好的寒暄全都乱了。
“啊哈哈。”他清了清嗓子,转头喝着杯中的酒,想着接下来的词。
“六郎可曾娶妻?”他关切道。
“不曾。”胥子关简单回答。
陈国忠阴沉的抽了下嘴巴。
“我看你刀不离身,这刀可是产自燕地?”他又展颜问道。
“不是。”胥子关语气不咸不淡。
陈国忠抬高下巴,略打量着胥子关,从陈贵妃入宫,可好久没有人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了。
在号称人人平等的现世,给领导回个“嗯”尚会被口诛笔伐,何况大胤官场,胥子关自然懂,但他不想拿出心力来应付这头白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