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一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实际上，这些时日里，扶苏的午后都是这样渡过的。

最初，他以为桑夏只是初来陌生城市睡不好，加上打扫润庐等工作，所以才每日早起。现在，他才发现她的作息规律简直可以去从军。而他，早就忘了自己是公子扶苏时每日也曾早起勤练。如今的他，已经懒了千余年，从来都是想什么时候起身便什么时候起，想何时躺下便何时躺下。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的日子，很容易把人养成一个慵废。慵懒的废物。而最要命的是，扶苏从来没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乔子夜这个参照物，标准自然是不一样的。

桑夏自从开始在花店工作，每天早晨便会早早起身备好早餐出门。扶苏醒来，便像只熟门熟路的某种犬类自觉地吃完早饭，然后钻进书房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上古文字。午时，桑夏回来准备午餐，他就坐在餐桌旁巴巴地等着。

这样平静到连水份都挤不出来的枯燥日子，扶苏却是过得惬意非常。

这个如常的午后，他一如既往躺在院子侧墙葡萄架下享受着一个废物的悠闲时光。仲夏时节气温上升，整个院子，唯独这个角落晒不着太阳。桑夏吭哧吭哧搬回来的竹躺椅，如今已经成了他的新宠。

那把曾被乔子夜扔在地上的唐寅扇飘在扶苏身周，自动扇着。正当他享受着小风送爽之时，一股熟悉的气息破镜而入。

自师暄暄的突然造访后，扶苏在润庐外布了一道结界，一则图清静，避免不相干的人、精灵、鬼怪或者别的什么突然闯入吓着桑夏。当然以那小丫头的熊心豹子胆大概、应该是不太可能被吓到的。二也是越来越管不住自己那颗为所欲为的心，万一哪天飘在院子里的时候被凡人看了去，可就麻烦了。

“回来啦。”扶苏躺着纹丝未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回来了。”蒙毅从阳光里走进葡萄架的阴凉下，呼出一口滚烫的热气“愈发热了，真是要命啊。”

“要命。哈哈，你都要了别人的命几百年了，这话你说还真是挺好笑的。”扶苏仍旧一动未动，扇子依旧来回摇动。

蒙毅煞是奇怪地盯着扶苏看了看，一段时日未见，总觉有些微妙、奇怪的变化。但也并没有太过在意，正事要紧“从一进院子就觉着奇怪，什么时候需要防备到设结界了？”

“呃，只是不想被打扰罢了。”

“子夜都把信息传达给你了吧。”过去了千余年，他们之间已不存在什么身份拘礼了，虽然作为蒙毅的他依然很尊敬扶苏，但更多的时候则是视他如手足亲弟。

“盘冥洞不是这么好寻迹的。千余年来我曾数次与之相遇，但次次都是转瞬即逝。无界间限，可匿藏于任何一处，麻烦啊。”从躺椅上坐起身，扶苏拍拍蒙毅的手示意他坐下小憩。

“是啊，那玩意不仅吞食灵魂，就那些动物生灵都照吃不误，你说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呢？”

蒙毅想到在湖中看到的许多动物残骸，一阵狂暴躁热不安，挑下摇摆着的折扇子哗啦哗啦朝着自己猛扇起来。

“大概就是因为它吞噬万物生灵，才能像洗灵河那样，不在界限内吧。”扶苏也想不通为何神明会创下这样的存在。别说是天、地、人、灵、魂或者山林、海域、熔岩、地心、火山了，就是秘族结界，灵力高深者布下的结镜均无法阻挡它。

人类无法去到的地方有许多，精灵可以去往的则多一些，灵力强的可以探索更多，神魂则可以在短时间内邀游天地间大部分的地方。但许多地方仍是无法想去就去的，比如鲛人的唤潮之境、狐族的北瞑雪国、精灵的月光林地诸如此类，还有需要通灵物才能寻到路径的秘境，比如孤山三器老的紫阵谷，还有幻灵族的飞羽洛溪，盲角人的核绝岩地等。

而这些对于盘冥洞来说却是毫无界限之束，除了同样无间界限的洗灵河可以打开任何一个结界与禁锢。偏这样的糟心玩意还能被控制，若被心善者控也就算了，但千余年里扶苏早早便察觉到了多处灾难都出自这背后控制者的手笔。荼毒生灵万，其心之毒，可见一斑。

“到现在我们对盘冥洞的所知太少了。”蒙毅沉头低思。

“是我们对天地自然所知的太少了。”扶苏站起身，抢过那把扇子轻推蒙毅的后背，两人瞬身来到客厅中。

“这盘冥洞的背后之人动作愈来猖狂，分明已经按捺不住了。”扶苏熟练地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数千年以来，虽然与之相遇数次，但每次它总是在我靠近时消失的无踪影。”

“盘冥洞吸附了千万年的怨气、恶念，还吞食了无数灵魂，不知道喂养了多少恶灵。光这个就很棘手啊！”蒙毅在他的阴差职业生涯中有三个缺失名录，眼下想想那三个可怜的灵魂怕不是去了别处，而是被盘冥洞吸走吞噬了。

“你在水下古城带回来的东西呢？”说话间扶苏抬手一挥，自二楼飘来几本古藉书典将二人围住形成一个圆圈，自然翻动着书页。

蒙毅团手合十向前然后向两边伸开，掌心相对的两手之间浮出一团暗红色的光团像火焰一般地飘动着另是一株长相奇特状似海藻的植物，虽然极其渺小，但细看却是根茎枝叶齐全，并且遍布着类似章鱼吸盆的乳白色不明物体。

扶苏迅速地在几本书中查看相关信息，同时摊开左手，手掌之上出现那团深蓝色的盘冥幽光。

“初到水下古城时，一点动静都没有。设下的结界没有丝毫气息，边找边等了将近半个月仍旧毫无进展。要不是几缕幽魂径直被吸去那处，可能到现在我都找不着盘冥洞的结界口。那结界刚刚打开一瞬我就用最快的速度游去，却还是来不急，大概是感应到我的气息了速度极快地彻底消失在水下。还有，不知为何，在我向它游去时，总觉有双眼睛在看着我。”说到这儿，蒙毅算得上魁梧的身姿不自在地微颤了一下。

事实上，在水下古城接近盘冥洞的当时，蒙毅便立即明白了为什么白素璃在说到自己的遭遇时会那样狼狈、恐惧。

凝视深渊，而深渊还以凝视的感觉真心不太好。在深深的水底，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即便是曾为渡者阴差的蒙毅也体会到了无法直视的寒意。

此时，扶苏掌心的深蓝色幽光向蒙毅手中的红色光团游去，像深海中浑身发光的水母一般。不消片刻，那团蓝光便被红光吞掉了形状颜色。

“盘冥幽光变化了颜色”扶苏在海华经的异物志中找到了一句记载“嗜魂呈褚红近成形，得以复魂再生。”

“只有这一句。关于它的记载真是少得可怜，依这句话也只能判断，操控盘冥洞的背后之人想要唤醒或者召唤什么。”扶苏翻开宝华物典的最后一页，蒙毅双手掌心向上，轻轻抛起，两道光束随后落入书页。

“那颗小东西却是毫无记录，我也未曾见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扶苏看了眼状似海藻的奇怪小东西，挥了挥手，几本书如来时一般列队飘回二楼。

“盘冥洞消失后，在边缘处捕到了红光和那株奇怪玩意。之后搜了整个水下古城，也发现了许多奇怪之处。”

“什么奇怪之处？子夜未曾提起。”

“这些事，都没有与子夜说起。我想，还是回来当面说比较好。”说到底，蒙毅对人的信任始终有限。虽然知道乔子夜是扶苏的好友，但他也不打算将知道的事情尽数相告。有时候，人的背叛并不是自愿自发的，比如被逼迫、被胁持。人类太脆弱也太渺小，知道得太多反而是一种危险。这是蒙毅担任几百年阴差一职后得出的总结与经验。要知道经他手渡走的亡魂真是死法各异，除了平常的生老病死之外，亦有不少是被亲人、好友、同族之类身边人坑害的悲催苦逼。

“盘冥洞消失后笼罩的结界也就散了，在细察之后发现了一些灵魂碎片，我试过将那些碎片拼凑起来，但是实在太细碎了没办法做到。碎片我带回来了，想着你或许能想出办法复原一些，这是其一。”说话间，蒙毅右手拇指与中指相错，中指弹出的瞬间，一只由气浪形成的瓶子抛向了扶苏，瓶中装着零星的微光。

“更奇怪的是还有一些水中鱼虾的尸体。不是寻常的死法，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熟了一般。”如果蒙毅热衷美食的话，他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火锅涮出来的湖鲜。

“是被人煮熟了后抛入湖中的吗？”而作为吃货的扶苏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