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稍有好转,不再是阴沉沉的;太阳在云层里躲躲藏藏,就是不愿露个脸看看这冰冷的世界,就连阳光也是如此,只在云层与云层的间隙里放出一丝光线,怎么也温暖不了这冰雪覆盖的黄土高原。
西北的十一月,是个特别的月份。从腊月二十开始,人们就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炸油糕、做撒子、蒸花卷,还有就是完成许多祖先留下的规矩,打扫屋里屋外迎接灶神,做长面接祖先,烧纸送小鬼等。今日正逢腊月二十四,天蒙蒙亮,人们就开始忙活着打扫院落了。男人们将扫把绑在长长的木棒上清理屋顶上的灰尘,像个土人似的穿梭在房间里;女人们在院子里洗衣服和被褥,不时用袖子擦拭着脸颊上留下的汗珠;大点孩子会帮助大人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边做边玩中酝酿着过节的快乐;而小一点娃娃在村头的麦草场追逐打闹,像土匪似的从这个草垛爬到那个草垛;年迈的老人三三两地围在一起诉说着陈年旧事,甜蜜的微笑堆满了干瘪的脸颊。
付凡家的院子里,少了往年的欢乐。与别家相比,可是把小柏的母亲英菊忙坏了,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既要上房上扫屋顶,还要拆洗被褥,里里外外忙的腾不开脚;女子小竹也没闲着,扫院子、擦窗户、洗衣服,进进出出片刻也没休息。
“竹子,几点了?”母亲问。
“快四点了”小竹回答。
“赶你爸们回来之前,要把房子收拾干净,早点把灶神迎进家”。英菊地气喘吁吁说着。
小竹的母亲菊英,和付凡年龄相仿,三十八九的样子;个子不高,微廋;圆圆的脸上有着一双蓝宝石般明亮的小眼睛,散发着坚定的目光;高高的鼻梁,配上小小的嘴巴,显的特别落落大方。
也许是遗传吧,付凡家的女子小竹也是个楚楚动人的姑娘。十七岁左右,个子随父亲了,高而修长;雪白的脸蛋好似一块白玉,特别秀气;月牙似的眉毛下一双大大的眼睛,散发着灵光;小嘴巴像是擦了桂花膏似的,特别红润,如果在微微一笑,会让多少男子魂牵梦绕。
经过一番打扫之后,院子焕然一新。厅房里被柴火熏黑的墙壁已被厚厚的报纸换了模样,咋一看好像进入了图书馆,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什么广告、小说之类的东西,看着就让人头疼。不过,八十年代农村就是这样,大都是这样装饰房子的,家境较好的人家,则会稍作修饰,就是用白纸再糊上一遍,这样处理会使整个房子变得亮堂起来,没有了压抑感。窗户上的玻璃就像冬天的湖面一样明亮,借着阳光侧着看,一束束刺眼的光线就像激光似的直射着,让人睁不开眼睛。院子里的大榆树也变了样,比以前年轻了许多,尤其是干枯的枝条和挂在枝干上的杂物统统不见了,换了新装,贴上了红对联,扎上了红丝带,就像出嫁的大闺女一样鲜艳。院子里的积雪堆放在南墙下,被一群嬉闹的孩子做成了雪人,样子千奇百怪。一切都准备好了,英菊和小竹期盼他们能早点会来,一起过小年。
回到夏拉镇的街道,满街飘着浓郁的饭香味,尤其是臊子面的味道最为浓烈,到处都是韭菜与猪肉混杂而成的香味。街道两旁的小商贩早已溜之大吉了,留下了许多白色垃圾迎风翻滚,惹得许多小狗汪汪地叫个不停。
付凡告别了毕老家人,准备回家。
“毕老,您回去吧”付凡低声说。
“路滑,慢点赶路,”毕老叮嘱他们。
“恩,爷爷回去吧,我们走了”小柏微笑着与他们告别。
“记得给我写信”毕晨低声说着。
小柏点点头,紧随着父亲蹒跚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夏拉镇街头。
回家的路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只有一条赶集人踩出的小道供人们行走。随着地势的增高,西北风越来越大,行人都低着头,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付凡缩着身子走在前面,小柏躲在父亲的背后跌跌撞撞地跟随。山路弯弯,就像不懂事的孩子在白纸上画出的一条曲线,而父子就像一对负重的蜗牛,爬行在茫茫雪路上。
经过一个小时的艰难行走,他们终于看见了村口的大槐树。
小柏问父亲“大槐树上红红的是啥东西?”
父亲回答:“今天是灶神节,年长的老人要在这里祭灶神。”
“以前没有挂红丝带啊?”小柏好奇地问。
“去年收成不好,没有接待好灶神”付凡无奈地回答。
“天不下雨与灶神有啥关系,难道灶神能降雨?”小柏说。
付凡听了小柏的话,没有直接回答,停顿了片刻之后才说:“哎,瞎折腾吧”。
从付凡的话语中不难发现,他是以个很理性有思想的人,对于这些封建迷信,他只是听听罢了,不会像村里那些年长者一样沉迷其中,整日无所事事地期盼着美好的东西能降临。
“回来了,小柏好了吧”付三爷问。
“已经没事了”付凡回答。
“没事就好”付三爷说着向大槐树走去。
时间已到黄昏,太阳挂在半山腰上,迫不及待地想回家了,只将一点点余光照射在大地,对于广阔的大地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依旧是冰冷的要命。
付凡推开半闭的大门,眼前的情景令他吃惊,这是我的家吗?是不是走错门了?疑问不会改变事实,这就是那个破旧的土房子,现在不过变干净了。
听到门响的小竹跑了出来,看到父亲和弟弟的那一刻,竟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弟弟,眼泪像下雨似的夺眶而出,这个小女子承受着与大人同等的痛苦,心中的担心、害怕、恐惧瞬间释放了。
站在门口的英菊像掉了魂似的伫立不前,给人一种心痛的感觉,这就是女人,坚强的外表下是女人永远不变的本性,母性的伟大在此刻至高无上。
“快进来”妻子赶紧招呼他们。
屋子里收拾的井然有序,破旧的柜子蒙上了一层硬塑料,炕头紧挨的衣柜也是唯一带颜色的东西,擦地亮亮的;炉火烧的很旺,屋子里一片温暖;炕中央的饭桌上摆满了饭菜,都是些家常便饭,只不过多出了几滴油水漂在上面。这就是家,在简陋的地方也是温馨的,只要家人健康的生活比什么都好,这就是农民一年中最大的期盼。
付凡像平常一样脱下鞋子,盘腿坐在炕中央,两孩子坐在一起,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语,有说有笑的唠叨个不停,只有母亲英菊,忙活着给他们做长面。
“家里这几天没啥事吧”付凡问。
“没事”英菊回答。
小竹插嘴说:“就是付爷爷来找你,好像是商量过完年修神庙的事情。”
“每年在修,有什么用。”付凡有点生气的说。
英菊听了丈夫的话,只是撇了一眼,又继续忙着她的事。
“爸,咱不出钱不行吗”小柏问道。
“有什么不行的,每年修神庙,老天爷还是不下雨”付凡有点激动。
英菊好像有话要说,话到嘴边又没说。只是她脸上的表情和表现出的行为已经证明了她的想法。
小柏拿出了一个特别精致的笔记本,粉色的皮子,表面刻有金色的字样,看起来特别昂贵。
“这是哪儿来的?”姐姐问
“是毕晨送的。”
小竹被着陌生的名子搞的晕头转向,瞪着两个大眼睛表说:“毕晨?你同学?”
“不是,是一个北京姑娘”小柏不慌不忙的说。
小竹大声的说:“北京来的?”
母亲英菊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呆了,心里反复地琢磨着,北京离黄原如此之远,怎么会有北京女子来这里。她摇了摇头又忙活着她的事情。
付凡见此情景,慢慢地说:“是毕老的孙子。”
“毕老,是毕华大夫?”英菊急切地问。
付凡对英菊的问题有点吃惊,她怎么知道毕老的名字,便带着疑惑问:“你怎么知道?”
英菊笑了笑说“报纸上看的。”
此刻,付凡觉得英菊每天看报纸的习惯不再是没用的,反而有点羡慕。
“咱们遇到好心人了”付凡语重心长地说。
小柏打算把这个粉色的笔记本留给姐姐,尽管这个笔记本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但比起姐姐对他的好,他依然很爽快地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