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衣服,带血的衣服,忽上忽下地飘了过来,叽叽喳喳的场面顿时寂静,大家连呼吸都忘了。
“那是谷儿的衣裳!”周夫人认出了飘过来的衣裳。朱淮也看清楚了,高声道:“没错,就是少爷今天穿的那件。”
一件衣服怎么会凭空飘忽而来,又没有风吹,一定就是妖怪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那就是妖怪啊,然后大家此起彼伏一声压过一声地叫妖怪。
在林间一上一下飘过来的衣服受到了人声沸腾的惊吓,停住了。有人指着说:“妖怪被半仙的法术吓住了,不好,它要逃了。”
落尘半仙扬手发物,一颗缠着红线绳的铁疙瘩直飞停在树杈上的那件血衣,铁疙瘩绕了衣服三圈儿,落尘半仙手握红线内收,血衣就被红线捆住。
血衣刚收缚就往回跑,动作快得吓人,转眼就消失了。
周老爷急道:“大师,妖怪跑了,快追上去啊,我儿性命就在它手上了。”
落尘看着手中翻滚不停的红线团,微笑道:“不妨,他跑不出我的手心。我们跟着这红线,就能找到他的老巢,还怕救不出令郎。”
话虽如此,可周老爷夫妇看见自己儿子的衣服沾上了血色,心里担忧儿子的安危,哪里肯等下去,催促落尘快些追上去。
落尘将线团交到韩元页手中,对众人道:“人命攸关刻不容缓,我先行一步,你们有兴趣的可以跟着红线找来。”说罢,掀起裤袍,迈开双腿追了上去。
唐奉道早就买好了棺材和干粮拖回了山洞,瘦马没有买到,买了个运棺材的板车。重新置办了一身行头,虽然没有自己身上的破衣昂贵,但看起来干净利爽多了。也替小童买了一身新衣服,他不可能自己走了把小童继续留在山间独活,镇上面也没有肯收留的人家。
他回到山洞的时候没有看见小童,洞内多了两只死兔子,知道小童回来过,山里面的情况,小童比他熟悉多了,用不着担心。把尸体装进棺材里面,封棺,烤了一只兔子来吃,特意留了兔头和兔腿给小童。
他突然一拍脑门,道:“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应该给他父母也买一个棺材。”心里计算还剩下多少钱,等小童回来后,给他换上新衣服,下山去城里修剪了头发,替他父母的尸骸入殓装棺。晚上就不回山洞了,找一个客栈住,许久没有睡过床了。
小童还是没有回来。唐奉道已是第三次走出来眺望了。他每天在山里面是在做什么呢?捕食还是在玩耍?他这个年龄正是贪耍好乐的时候,寻常家的孩子应该上学堂了吧,他现在看起来有点木讷呆滞,但相信是个聪明孩子。
从包袱里面翻出来一本三字经,天天忙着赶路,也没时间看书,书面有些脏了,用衣服擦了。“当初胡乱选了几本书带出来,没想到竟有这本启蒙读物。合当他能遇上我,路上我就教他读书写字,做他的先生。”唐奉道翻看着书自言自语。
一本三字经读完了,唐奉道又走出山洞。“该回来了吧,算上时辰已经申时了。冬季天黑得早,酉时还不回来就得摸黑下山了。”
小童跑回来了,身上笼罩着一件不匹身的大衣袍。他跑到唐奉道跟前,一窜一跳。
唐奉道去解他身上缠着的红线,看着小童滑稽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道:“你是在哪儿弄得这些东西,还把自己给套住了。”
小童习惯了野蛮人的茹毛饮血饮食方式,身上尝尝染上动物的鲜血,所以唐奉道并没有在意衣袍上面的血色,这袍子破烂,兴许是谁扔在山间被小童捡来的。
只是这红线,唐奉道觉得有些可疑,心里面犯嘀咕:这线绳看起来不像是作茧自缚,绳头栓了个铁锥,后面拉得也太长了吧。是有人用这线绳来套小家伙。
红线被解开了,落尘半仙也到了。他看了看平头老百姓装束的唐奉道,小声道:“怎么,被人捷足先登了?”
唐奉道见落尘半仙握住红线,轻轻一抖一挽,铁锥就从他手机飞回,手上巧劲功夫了得,不是寻常人。客客气气地拱手问讯,道:“小生唐奉道,不知阁下尊讳?我家小童若是无意冒犯了阁下,还望看他幼小不谙人事,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落尘半仙挑眉,捋髯摇扇道:“我还犯疑一个小孩能有多大能耐,竟让百姓闻风丧胆。原来真正作乱的人是你,快把肖家姑娘和周家少爷交还出来,我可饶你一个全尸。”
唐奉道一脸茫然,挠了挠脑袋,问道:“我听不懂阁下所言,什么叫作乱的人?肖家姑娘和周家少爷又是谁?这两人我都不认识啊,阁下你是认错人了吧,我是昨日才来此地的,是一个过路人。”
落尘半仙上下大量了唐奉道一番,暗自忖道:下盘稳重,有一点武功底子,但不是高手,举止谈吐是书生做派,听口音也是南方人士。应该没有说谎。也笑着拱手道:“我乃落尘半仙,受人之托前来捉拿山怪,寻被抓之人。一时失察,错怪了阁下,阁下不要放在心上。既然阁下是过路人,那就趁早下山去吧,天黑了,路就险了。不过你身旁那个小妖怪可得留下,不然我可不好交差啊。”
唐奉道听落尘半仙后半段话的意思明显是在警告他,让他别不自量力插手此事,可路见不平岂能不拔刀相助。他把小童护在身后,微怒道:“阁下要寻什么姑娘少爷的,还是去别处找吧,这里没有你说的人,这小家伙也不是什么妖怪,更不可能让你抓去扣上罪名邀功请赏。是非黑白岂能容你颠倒!”
落尘半仙眼神凛然,道:“哦,我看你是被妖怪迷惑人心了!休要继续执迷不悟,我最后在警告你一次,现在还有机会。”
唐奉道可不是个胆小鬼,不会被吓唬住:“多行不义必自毙,奉劝阁下还是多做些善事。”
落尘半仙心里估算韩元页等人也该跟上来了,没空继续跟唐奉道废话,往前踏出一步,手中羽扇挥舞,朝唐奉道发动攻击。
唐奉道咬牙,勉强接住了十多招。落尘半仙冷笑道:“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来我面前充好汉。看招!”羽扇拂面,一个虚招,唐奉道识不得,举臂全力格挡,腹部却空门大开,受了一脚,趴在地上。
韩元页等人追过来了,有人认识唐奉道,指着道:“这不是今早来城里的打虎英雄吗,他怎么也在这儿?”
周老夫妻关心儿子安危,问:“大师,妖怪抓到了吗,我儿在哪里?”
落尘半仙指了指小童,道:“尊夫人节哀,令郎早已被这妖怪害了性命。我即刻就除了此怪,为令郎报仇!”
有人道:“对,就是它,它就是那个妖怪,我以前见过。”
唐奉道从地上爬了起来,为小童辩驳道:“他才不是你们口中的妖怪,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妖怪。他也没有害人,你们全都错了!”
落尘半仙喝道:“住嘴!好你个妖怪,果真有点道行,竟然迷惑人心替你狡辩,且看我的本事!”
落尘半仙将羽扇拍来,唐奉道自知挡不住此招,但他不能退后,他的身后是小家伙!不能使用醉仙游云步,那只能用杀手锏——惧象。
落尘半仙道:“呵,自知不敌便闭眼等死吗。可惜晚了!”
闭上双眼,你就置身于一片无光的虚无中,睁开双眼,你将拖拽敌人进入那片虚无。落尘半仙的动作突然停顿,只见他脸上开始出现惊惧之色,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韩元页见知不妙,忙大声喝道:“落尘大仙,别中了妖怪的迷惑!”
这一声大喝惊醒了落尘半仙,他一下就明白自己中了幻术。他学过道法,虽然不精深,但巧的是唐奉道也对惧象涉及不深,刚好能够破除幻象。
“嘿,小子,在我面前摆弄幻术就有点班门弄斧了。”落尘半仙凝聚心神,移撤目光,心中惧意减退,“大意了,险些着了你小子的道。”
完了,居然这么轻易就破解了。唐奉道心里暗自叫苦。拍了拍小童的脑袋,道:“小家伙,你马上逃跑,凭你的速度和隐匿手段,他们追不上你的。”只要小童逃了,他就可以不用和落尘半仙硬拼了,他最擅长的还是逃跑。学习一流轻功的目的就是让他打不过的人追不到他。
落尘半仙看出了唐奉道的打算,手中红线扔出,直取小童:“妖怪要逃,你们快围上去,不要放他跑了!”韩元页和朱淮等一些胆子大的立刻听命包抄小童,让他逃无所逃遁无所遁。
“你们不要被这个骗子蒙蔽,你们好好看清楚,这是个人啊,是个孩子,不是害人的妖怪!快住手吧,不要一错再错了!”唐奉道被落尘半仙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只能含泪呐喊,希冀能唤醒这群人被愚昧无知蒙蔽了的良知。
有用吗?没用。韩元页和朱淮心怀鬼胎,是下定了决心要做坏事,不可能因为一个绊脚石就止步。周老爷和周夫人呢,他们已经被丧子之痛摧毁了神智,一心认定了能起死回生的半仙所说,自然也不会放弃深仇大恨。那些跟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呢,他们是旁观者,本应是最清醒明白的一群人,可是却盲目相信了落尘半仙,还自告奋勇的加入到局中来。
小童是长着一张人的脸,是人的身形,一切都是这么的明显,可他们视而不见,因为那不是他们希望看见的,他们想看见的是符合他们心中定义的特征:长发,个小,动作迅疾,满脸血污。这些特征就是他们心中的底气,让他们师出有名。是人脸又如何,岂不知妖能幻化人形。
唐奉道无能为力了,落尘半仙从他身边走过,要去抓小童,他抱住了他的腿,大声道:“他是人啊!不是妖!你们睁开眼睛看清楚,他真的只是个孩子啊!你们这是在杀人!”
落尘半仙不为所动,一脚用力踏在唐奉道的背上,一脚踹在他的脸上,唐奉道大口吐着鲜血,有些晕乎乎的,手上没了劲,松开了。
落尘半仙高声道:“妖怪有法术,会控制你的心神,他彻底被妖怪迷惑了,只有把妖怪除了,他才有得救,大家才有得救!”
鲜红刺眼的鲜血如针一样刺进了小童的双眼,他瞳孔极速收缩,心跳剧烈跳动,胸口剧痛,压迫,有些喘不过起来了。他跪在了地上,双手在地上猛抓,指甲翻落也不知疼痛。大家开始咋舌,因为他们看见小童的头发在一点一点变红,露出来的手臂和双脚也青筋暴起,一天天扭扭曲曲,十分恶心恐怖。
落尘半仙提醒大家:“诸位小心,这是妖怪在作法了!”
唐奉道趴在地上,半睁着一只眼,迷糊中看见了小童的变化,他没有觉得心里发毛,只觉可悲可怜可叹可恨,他想用手撑起来,失败了,把手向小童伸过去,有气无力地喊:“不,不要啊!”
小童仰天长嘶,其声充满了痛苦,有如哀鸿。他双目爆射红光,向落尘半仙腾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