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登瀛喝了不少,此时仍是不依不饶,说要去会会那群书生,给郑西报仇才好。这三人连拉带劝的赶忙将他哄住,不再聒噪。
郑西此时也喝了不少酒,打了个嗝,提及这些往事总归不是十分愉悦,他就顺便敲打着陶碗,高声唱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店里众人听那郑说话新唱的一首《好了歌》,纷纷叫好。唯有唐林同是读书人,暗暗叹道:“何至于是?”
而后厨那位美丽的女掌柜,听了这歌,也默默叹了一口气。
晚上打烊,陈西施来到后院,正好望见他点着灯,四周有蚊虫飞鸣,也有些直接落进灯里滋滋作响。眼中布衣书生面色红润,显然是酒劲还没过去,却如老僧入定般闷头写书。她心中一动,悄悄走近。
郑西还是在书写不止,连她走到身边都没有发觉。陈西施拿起一张稿纸,竟看得痴了——他喝过酒,自己略有些字迹,可这一手奇怪的楷书外看圆润如玉,媚态十足,笔划之间有些勾连。仔细观察却是骨架坚挺,笔圆而架方。俗话说字如其人,这郑西每日与农人商贾混在一起嘻嘻哈哈,于酒楼经营方面也是奸猾无比,但他内里未必不是一个刚直之人。
陈西施心里感慨:“若不是他一直在这,我还以为真是换了个人。你开窍也就罢了,为何为何字迹都变了?”她从前也见过郑西写字,由于平日里练笔少,郑西的字虽然方正齐整却谈不上好看,今日里见他的字竟然独具一格,有些大家风范了。
“在看什么?”陈西施匆忙抬头,见到书生早已转身看着她。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你何时练出这样一手好字?功底虽浅,但韵味颇深。“陈西施见了只觉他书法自成一体,与当代之人大有不同。
郑西这一手字体乃是大元五朝重臣,同时也是南宋宗室的“松雪道人”赵孟頫所创,所以被称为“松雪体”。而郑西前世小时候练楷书是学颜真卿的,因此就算临了松雪体,看起来字架根骨也都稍硬一些,写得一手漂亮的行楷。
在当下这个历史中,赵匡胤黄袍加身当夜竟被人刺杀,大周勋贵集团与赵光义等人打了好一番恶战。内战之后大周皇室仍是残存了下来,后来柴宗训长大成人以后颇有乃父之风,收兵权,励精图治,竟然也成了一代雄主。柴宗训奋三世之余烈灭了南唐后蜀吴越三国,却因没有马匹一直拿北面的北汉和辽国毫无办法。但到了这年月往日辉煌都是俱往矣,朝廷南渡之后与大金对峙已经有十几年。从时间来说倒是离蒙古灭金还早,因此这一手松雪体在这时代当然还未产生。
“临帖偶有所得罢了。”他一边收拾文稿一边谦虚着,抬头时却是正巧与那陈西施对视。刹那间,只见烛光之下有女亭亭而立,粉面含笑,眸如秋水。
这一瞥不过转瞬之间,陈西施倒是有做寡妇的自觉,面色微红,冷哼一声转身便走。郑西这时候突然回过神来,借着酒意如此盯着对方的确是有些轻薄了,却仍忍不住朝人家背影多望了两眼,从背后看到那陈西施身材姣好,也看到她霞飞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