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恭回营,李敢押来十几个受伤的匈奴,他们一时跑不了,被汉兵俘虏。匈奴兵虽然浑身是血,但一个个伸直了脖子,色不稍改,一路骂骂咧咧。李敢的怒气“噌”地冒了出来,抡起巴掌,狠狠击来,只听“啪啪啪”声不绝于耳,匈奴一个个被打得头晕脑胀,脸登时肿得老高,李敢哈哈大笑:“这变成了猪头,有味,有味!”下手更狠,那匈奴愈发显得不畏惧,叫骂声连天。李敢怒及,抢过一根腕粗的木棍,欲来继续殴打匈奴。
耿恭见了,道:“敢弟,士可杀不可辱,他们临危不惧,也是一条汉子,你就不用羞辱他们了。”李敢道:“哥哥,你不是要人血吗?杀了这几个畜生,人血恰好够我们用。”李敢高高挥起木棍,吴猛也抽出剑来,作势向前。
匈奴听了,莫名其妙,想道:“难道汉兵要喝我们的血?”脸上始有惧色。那李敢的木棍带着风声,凌空击下,匈奴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然而,电光石火间,耿恭伸手轻轻一抄,一拉,李敢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那木棍却到了耿恭手中,耿恭双手一折,不费吹灰之力,手腕粗的木棍居然应声而断。耿恭将断成两截的木棍掷在地上,皱眉道:“敢弟,你怎么又不听我话了?”
匈奴崇拜英雄,见耿恭如此勇猛,又怕汉军喝他们的血,至此心服口服,齐刷刷跪在耿恭面前,道:“我等愿降,请将军饶命。”耿恭哈哈大笑,一一扶起,道:“本借用你们的血,但念你们堂堂七躯,也是一条好汉,我忽然有些不忍了,但大敌当前,留你们又深为不便,进退两难,这怎么好呢?”
一匈奴越众而出,左右看了看了其他匈奴,道:“将军力大无穷,勇猛过人,我们心服口服,愿效犬马之劳!”其他匈奴如鸡啄米般,纷纷点头。
“好,那我问你。你们逃走的人,必然会禀报单于,单于派兵前来复仇,必走的是哪一条路?”
“将军,营地往西,有一条路叫肠道,被青草覆盖,常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我们匈奴才找得到。路虽然很窄,但非常近,左骨都太子曾差我去过几次王庭,走的都是这条路。”
耿恭剑眉紧锁,沉思了一阵:“辛苦你前行带路,敢弟,其余匈奴,都交给你了,你好好待他们。切记,山间要遍插旗帜,赶马扬尘,拼命呐喊,作为疑兵,阵势愈大愈好。”
李敢苦着脸,嘴巴高高嘟起,他实在不想答应,半天不语,吴猛凑过身来,悄悄说了几句,李敢大喜:“遵哥哥令。”
挥退匈奴,耿恭令人取来几匹劣马,缚住四足,割开脖颈,血哗哗流入盆中,马哀声挣扎,长足抽搐,眼睛充满了痛苦。一旁的匈奴看得心惊胆战,心想:“幸亏投降了,不然这便是我们的下场。”李敢以手遮眼,不敢直视,道:“哥哥,为什么一定要用血?杀马,真不如杀了那几个匈奴!”那几个匈奴听了此言,骇了一跳。
耿恭叹道:“这些马跟随我们横山涉水,飞跨雪原,我何尝想杀?但历来杀降兵不义,以前项羽,残暴不仁,屡杀降兵,动辄屠城。因此,所遇之人,宁愿背死一战,也不愿投降每攻一城,都费尽许多精力,异常艰难。不久,项羽离心离德,败亡便是迟早的事。唉,为了大汉,只好牺牲这几匹马了。”
吴猛也觉不忍,道:“哥哥,匈奴来了,我们突然冲杀过去,不就行了吗?为什么一定要用血?”耿恭呵呵一笑,道:“上次班超弟弟来信,称北番之人,素来迷信鬼神,现在我们兵少,恰好可以借用鬼神之事,令匈奴疑惧,这是事半功倍的做法,为什么不用?”
此时,马血放完。耿恭唤来士卒,逐人取血,将血涂在面、手、头发上。过了半个时辰,汉兵鲜血淋淋,腥气逼人,竟如妖魔鬼怪一般,望之骇然。耿恭大喜:“这样装扮,已与鬼神相差无几了。大家先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王猛随我去肠道,李敢去山间。记住,所有人都要披头散发!”
战了一晚,所有士兵都累了,沉沉睡去。耿恭怎么也睡不着,他抱剑在营区巡行几遍,随后抱膝坐在簧火边,怔怔地望着左右跳动的火苗,心事重重,竟有种无比失落的感觉。他不知道,以三百兵面对数万匈奴,是不是螳臂挡车?是不是羊入虎口?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耿恭的脸被火照得通红,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镌弟……
次日,露水晶莹,清风微拂。耿恭率二百兵、李敢率一百兵,伫立在茫茫草原上,望着未知的远方,不禁涌起万丈雄心,耿恭高举剑,大声吼道:“大汉的勇士们,我们正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就是直面匈奴数万大军,你们怕了吗?”
“不怕!不怕不怕!”三百汉兵气势如虹,视死如归,散乱的头发在空中飞舞,四周弥漫着一股股浓浓的血腥气。
吴猛、李敢眼中含着泪水,家破人亡的那些事涌入脑海,他们攥紧了手中的兵器。
吼声渐逝,耿恭双退一夹,道一声:“敢弟保重!”白马如箭一般,奔向远方,身后二百汉兵,策马奔腾,紧随其后。李敢高声应道:“哥哥放心!”两人一左一右,分道而别,翠绿的草地上,扬起一阵阵马蹄声,又渐渐地消失在远方。
英雄告别,原不需要泪水,即使面对生死。
蒲奴单于听到几个残兵的泣诉,怒不可遏,汉军居然深入匈奴腹地,杀死王子,这是卫青、霍去病之后的数十年内,从未有过的事情!若张扬出去,匈奴国威何在?鲜卑、西域这些属国,不一个个都会造反?
“来人!马上通知左、右贤王,速来王庭,点起二十万铁骑,为北地阏氏、左骨都王子报仇雪恨!”蒲奴单于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哇哇叫道。
亲兵正欲前行。忽然,清脆的环佩声里,一个轻盈的脚步缓缓前来,浓浓的胭脂香味有些呛人,然而,蒲奴单于却沉迷在这股味道里。“单于,不要急嘛,臣妾有几句话要说。”嗲声嗲气的几句话,让蒲奴单于的怒气瞬间消去了一半。
“爱妾,你不在帐内呆着,来这里干什么,来来来,快快坐下。”蒲奴单于忙站起来,牵着小阏氏细腻雪白的小手,拥到汗椅边坐下。
“单于……”小阏氏唤了一声,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蒲奴单于见了,心疼不已,又有些措手不及,搂着腰轻轻问:“美人,怎么了?别哭,别哭,有事慢慢说嘛。”
小阏氏抹着眼泪,抽泣道:“单于年过六十,帐下雄兵百万,猛将千员,怎么还要亲冒矢石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臣妾怎么办?”说到这里,又是一阵长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