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宪昂然道:“叔父,千军万马,我亦无所畏惧!只是,侄儿恨官家,不愿意为官家效力!”
自苦君王多无情!窦固当然明白窦宪意思。当年明帝无端发怒,将自己和哥哥窦穆牵连下狱,哪里还会念及窦家护卫皇家之功呢?官宦如海,深不可测,不浮即沉。可他不愿意窦宪年纪轻轻,便即消沉!大丈夫行走世间,若无尺寸之功,又有何颜存于世呢?
窦固并未直言相劝,这与领兵打仗一般,有时需要强攻,有时却宜迂回!望着窦宪深恶痛绝的样子,他顿了一下,爱怜地问:“孩子,这些年来,你们去哪里了?”
窦宪一点黑漆般的眼睛充满了痛苦,凄然道:“叔父,那年,您与我父亲投入诏狱,官兵四处捉拿我们,家里人都抓光了。窦刚带着我和弟弟二人,白天躲在洛阳河里,冻得混身发抖。晚上,我们偷偷爬上岸,去找窦家先前的亲朋好友,希望他们能仗义执言。然而,连门都进不了,他们像避瘟役一样,将我们赶得远远的。我们不愿走,跪下来哀求,他们便放狗来咬我们,那些奴仆也冲上来殴打我们!”说到这里,窦宪、窦笃的眼中充满了惊恐、痛苦与愤怒。
人情薄,世情恶,更兼中道破落!这样的境遇,窦固当然能预料,但仍气愤得发抖,低声怒道:“宪儿,你去过哪些人府里?”
“那时我还小,不太记得了。隐约记得去过耿府、马府、邓府,还有太尉赵熹、都乡侯刘畅。”窦宪抱着脑袋,拼命地想。可那时,他实在太小了,又十分惊恐,哪里记得住!
窦固一震,问:“耿府、马府、邓府,他们都是佐汉开国的名门望族,若得他们几句谏言,你父也不致于死于狱门!”窦宪气愤起来,道:“他们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表面上答应得好好,实际无动于衷,我们在洛阳河里躲藏了一个多月,毫无音讯。”
窦固长叹一声,脑海里浮现这样悲惨的画面:北风哀号,草木含悲,洛阳河水深且寒,凄凄流向茫茫远处。一条大汉带着两个惊恐的孩子,天大地大,无家可归,潜藏在水里,任寒冷如刀,来回削割着柔弱的身子,只为避开猎狗一样的官兵。窦固捂住心脏,痛得说不出话来。父辈蒙尘,累及的,永远都是小孩!
“后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刚叔带我们去了都乡侯刘畅府中,那个畜牲!”窦宪咬牙切齿道:“他假装好意接待我们,却暗地里通知了官兵,我去如厕时,听到他府中家丁的议论,忙回来告诉了刚叔,刚叔起身告别,他就翻了脸,指挥家丁来抓我们,但他们斗不过刚叔,我们跑了出去。”窦宪说到这里,脸上冒出冷汗,取过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喘了一下气,窦宪接着道:“刚叔又说躲到洛阳河里,我和弟弟冻怕了,哭着闹着,怎么也不肯去。刚叔没办法,拼命往洛阳城外跑去,我们的脚冻坏了,跑不动,刚叔俯身抱起我们,一手一个。天好黑,路好滑,刚叔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摔得再痛,我和弟弟都闭着嘴,也不敢哭,跑到醒原时,凌乱的马蹄声响起,火把像天上的星星一般。他们的马好快,眨眼间追了上来,把我们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