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莲崖位于千峋峰高处,千峋峰是白兰山东段次高峰,走势十分复杂,怪石、深缝、绝壁、暗峡层出不穷。
莛飞迷了路,风雪里辨认不清,绕了几转之后,连冷带饿,越发焦躁,脚下看似寻常的积雪突然一踩踏空,险些滑到一个雪窟窿里,好在结实的皮坎肩被石头挂住。
他手抓脚刨,拼命爬到稳处,连呼命大,惊出的冷汗被风一吹,只觉骨薄如纸,万箭穿身。
挣扎着站起身来,忽听猛兽喘息之声,抬头一看大叫不好,雪地里窜出一头巨大的白狼,裹着风暴直扑过来。
莛飞猝不及防,如遭千斤铁锤,一下子被撞出两丈开外,头下脚上的仰跌在地,胸口被白狼利爪刨踏,尖锐刺痛,眼前晃着血红狼眼和森然白牙,腥热急促的鼻息扑在脸上,利齿拼命撕扯他脖间的罗幂。
莛飞奋力反抗,却怎么也推挣不开,眼看喉咙就要被咬穿。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冷峻的声音大喊一声:“铁牙!住口!”
凌厉的猛兽突然停止了动作,莛飞身上一轻,蜷身滚向一边,捂着喉咙一阵剧烈的咳嗽,冷风雪片灌进扯破的胸口,三魂七魄都丢了。
有人轻奔过来,急切的蹲下探视,莛飞透过脸上破碎的罗幂迷迷糊糊望去,只见扑面而来的风雪中蹲着一个身穿兽衣,头戴皮帽的年轻姑娘,她长辫及腰,背着高过头顶的箩筐,肩负镰刀绳索,腰间挂满钉钩锤凿,一双漆黑素净的眼睛正明晃晃的望着自己。
莛飞盯着那眼睛看了一会儿,魂魄慢慢回到体内,惊恐渐散,惊喜象藤蔓一般滋长出来,“小蓝!……你……你原来……”
话音未落,白狼天神似的从蓝罂身后探出,莛飞吓得一缩,却见蓝罂抚着白狼的脖子,在它耳边轻语:“铁牙,这是客人,不许伤他吓他!”
白狼喉中低嗥,很不情愿。
莛飞声音犹自带颤,“小蓝,你竟然有这么厉害的保镖!”
“它不是保镖,它和我一样,都是帮贝爷爷采药的伙计。”
“贝爷爷?”
“贝爷爷在北坡脚下的香德镇开药铺。”
莛飞纳闷,“小蓝,这山上都是雪,你有什么药可采?”
“季季不同,这些天只采冬猴菌和千峋红莲。”
莛飞心有余悸,“呵呵,这伙计可得好好管管,不采药,却来踩人喉咙。”
蓝罂朝莛飞的脖子细看两眼,亏他衣裳厚,口子还不算太深。
“铁牙伤了你,真是对不住!我家中有药,待会儿拿给你,你这衣裳……我赔不起,补好了还给你行不行?”
莛飞低头看看,“咳,在意这些干什么?小蓝,我有要紧的事情问你,来得冒昧,你别觉得唐突才好。”
蓝罂一点也不惊讶,好象早就知道他会来,点点头,拉他站起,“你跟我来。”
于是铁牙在前领路,蓝罂背筐负重走在中间,莛飞揉着屁股在后随行。
莛飞看着她的背影,仍有恍惚之感,当初只觉得她矜持,怎么没想到她是女孩子呢?
蓝罂看上去比半年前结实了些,夔门避雨时她孤身远行,辛苦憔悴,因为久居高原雪山,不惯与各行各色的人相处,面对陌生世事,只觉艰难寂寞。
如今回了白兰山,这里的地势气候在旁人眼中不可思议,却与她脾性契合,言行举止多了自如,少了生涩,虽然仍是淡漠不惊,但眼里流露的那一丝见到友人的欣喜之情,却如冰下春流,散着微妙而珍稀的暖意。
莛飞远思近想,一分神的功夫,落后不少。
蓝罂身背无数重物,脚步却甚是轻捷,时不时停下等他。
莛飞想起她在百步梯上躲避麻六的步法,好奇道:“小蓝,你脚步灵妙,是什么功夫?”
“我哪会功夫?只不过经常攀山采药罢了。”
两人来到一处断峡前,对面就是位于千峋峰肩的望莲崖,莛飞探眼一瞧,不禁膝盖发软。
峡宽三十余丈,中间只连着两根粗索,一根此高彼低,一根彼高此低,云漫雪舞,看不清峡有多深。
蓝罂从背篓里摸出一只中间有槽的木头轮子,轮上挂着几个绳套,回头道:“你等着,我带铁牙先过去。”
她将一只绳套勒在自己肩下,另一只套在铁牙肋下,把木轮往粗索上一嵌,轻脚一蹬,一人一狼沿着粗索向对岸飞滑而去,瞬间成了两个小点。
莛飞目瞪口呆,她每日都是这样进出的?蓝罂一人滑回来时,莛飞还在发愣,腋下忽然一紧,自己也被如法套上绳索。
莛飞惴惴摆手,“这个,我这些天虽瘦了些,仍有一百余斤……”还没说完,蓝罂已在他肩上一推。
木轮沿索滚动,两人一个猛子扎进风雪,莛飞发出一声连甘祁镇都能听见的喊叫。
他腋下吃力,全身悬空,耳边呼呼,睁不开眼,直到嘴里灌满了雪,叫声方止。
身旁的蓝罂对他安慰一笑,莛飞用力揉了揉眼睛,疾风飞雪如浪似瀑,头顶木轮沙沙作响,倾斜的粗索在峡上挂成一道巨大的弧线,两人悬轮飞滑,钻雾穿云,似生双翼。
他渐渐忘了恐惧,小腿肚不再发抖,胸中酣畅横生,当一只鸟原来如此惊险过瘾!
等滑到对面,两脚落在实处,莛飞吐了口中雪渣,放声大笑,笑过之后把木轮仔细验看一番,“小蓝,这轮子简单巧妙,如果再改进几处,可以更加安稳流畅……”这般那般,提了若干方案,蓝罂继续前行,也不理会。
向上攀至望莲崖顶,才发现顶上是一块石坪,石坪背依千峋峰巅,面临千丈绝壁,俯瞰只见天地浴雪,峡岭苍茫,云如野马,奔腾不息,真是高险孤绝。
石坪背风的凹地上搭着一间石屋,蓝罂领着莛飞推门进去,里边似乎比从外边看起来要宽敞,分为左右两室,中间用帘子相隔,外室有桌凳灶台,堆着杂物器具,筐匾药柜。
莛飞帮蓝罂卸了重物,她的背篓里全是木柴,墙角也堆着厚厚的柴垛,原来白兰山只有少数几处山谷里长有雪岭云杉,蓝罂在雪暴来临之前已经连续几日长途跋涉,砍柴背回,以便大雪封山时有足够的木柴取暖。
她一指帘子,对莛飞道:“你进去吧,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手脚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