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的痴诚之状,含笑道:“小月,想见他,不急在一时,总有机会。去岳州之前,我想先回衢园看看,离开太湖之后,我一直不放心。”
江粼月点点头,“衢园若有状况,浙水舵怎么会没消息,鲁舵主既然没说什么,应该一切安好,你别担忧。”
两人并肩起身,无论如何,两只手总算牵在了一起,相携而行时,如踩云絮,各自都有些眩晕虚浮。
天堂之湖,影儿成双,人间至美,莫过于此。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抬头,来者是鲁子贤和他的几个随从。
林雪崚心里咯噔一震,才提鲁舵主,鲁子贤就出现,与七江会瓜葛已解,他这样急急赶来,不是好兆。
今日承鲁子贤不少暗助,她镇定上前,“鲁叔叔,什么事?”
鲁子贤眼光一扫,跃下马,“林丫头,你果然一无所知,王帮主刚刚传了急信,我怎么也得追上你,交待一声。”
林雪崚手心发冷,“怎么了?”
“神鹰教妖女扮作你和莛荟的模样,赶在丁老三、杜愈带小荟回衢园之前,瞒过眼目,混入笃淳院,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了易夫人!妖女布下真真假假的蛛丝马迹,千头万绪,唯一可信的线索,只有易夫人急中生智随身带走的一瓶玉姬蛉浆。”
玉姬蛉是宁夫人驯养的夜行小飞虫,专为夜间开花的药草传粉,玉姬蛉浆用雌虫腹中的腺液提制而成,是中年妇人极好的调养药,阮红鸢近来精神不济,宁夫人为她准备了一瓶,嘱咐她每日用水调服。
玉姬蛉浆凝结雌虫腺液,倘若敞于空中,雄虫会循息跟踪,飞聚求偶,无论晴雨,效用可达上百里。
“丁老三他们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妖女将人掳去,可能会回赤羽绿眉,向燕姗姗复命,也可能会直接回神鹰教的老窝,大巴山鹰涧峡。”
“衢园的人和杜舵主紧急商议,将人手分成几路,杜愈率人掉头北返,追踪赤羽绿眉徐敦与衍帮王帮主会合,一面散布人手,跟踪各条假线,以作上当受骗的疑兵之计,一面悄悄集结了衍帮精锐,前往大巴山一带横拦阻截。”
“丁老三、秦老爷子跟着宁夫人,放玉姬蛉雄虫引路,暗地追踪。衢园只留了方阁主看守,人手不足,恐有疏漏,所以连小荟也跟在了丁老三身边。”
“为防打草惊蛇,这一番布置明松暗紧,悄无声息,没有惹起不必要的关注,所以连浙水舵都不知情。”
“刚才你离开之后,王帮主急信传至,说丁老三他们找到了易夫人的下落,神鹰教出动三寨人马,双方由暗战转为明战,此刻已在彭蠡、洞庭两湖之间的幕阜山中斗翻了天,上官舵主让我们今夜动身,赶去相助。”
“林姑娘,你若不便与我们同行,就把这两匹马和盘缠拿去。江粼月,林丫头怎么对你的,几千只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绿渊剑你接着用,是帮凶还是助善,你扪心自问吧!”
语罢扬手,将绿渊剑抛过来。
江粼月抬手接住,直到鲁子贤率人离去,林雪崚仍然僵立原地。
怪不得在船上中毒麻痹之际,有人从她脸上揭了东西,原来是妖女取了脸模,用以易容行骗!
小荟想必也被取了脸模,她二人又和翼、柳使女对换了衣衫,以朱雀寨的本领,伪装起来自然天衣无缝。
易夫人身体不济,却放不下笃淳院那些娃娃,日夜出入,给了妖女可乘之机,再说夫人担心女儿,见到小荟回来不知多欢喜,哪会想到其中有诈?
林雪崚一捏指节,发出咯的一声响,不是没有预料,但她以为燕姗姗割颈重伤,近乎丧命,元气大损,想翻盘也难以得手,没想到那妖女刚烈狠绝,远超想象。
这些日子自己有意无意的避着,园中有难,她却花前月下,一时自责如刀,从头一戳到脚,把她从醺梦里劈醒。
江粼月一听便明白,易夫人才是燕姗姗此行真正盘算的猎物,赤羽绿眉着火当夜,燕姗姗痛定思痛,抢手扳局,她让神荼带走的包裹里就是雪崚和莛荟的脸模和衣物。
张宿使女、轸宿使女没有跟着燕姗姗来太湖,而是潜藏在衢园周围,她们收到包裹,按令而行,易容劫人,然后调鹰传信,令玄武寨、白虎寨接应。
燕姗姗是急性子,她要向易家寻仇,大可以让易氏母女象阮雯那样死得立竿见影,她劫莛荟而不杀,说莛荟“有副热血活泼的好皮囊”,现在不计麻烦,生掳易夫人,自然不是为了皮囊。
江粼月之前就猜测,赵漠已经找到了园主,而老雕凶多吉少,现在更加肯定。老雕痛失爱妻,苦恨半生,燕姗姗是要易筠舟亲眼看妻子横死,饱尝和老雕一样的折磨,可她实在低估了易筠舟这个书呆子。
这盛极而衰的世道,迟早将有巨变,上下各方都有自己的谋划,彼此疏隔猜测,步步为营,象易筠舟这样能使八方竭力、同仇敌忾的人,凤毛麟角,因为他修过的堤,造过的桥,治过的水,救过的人,早已连成他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宏广脉络。
伤害易家,会激怒整个江湖。
燕姗姗嚣张任性,不计后果,没了老雕管束,什么都做得出,她在教况萧条之际肆意胡为,给神鹰教招来万众讨伐的灭顶之灾,这一切,赵漠不可能不清楚,为何置全教于险境?
赵漠这人,江粼月琢磨不透,但他心中有种越来越明显的直觉,这场动荡来得太完美,一边是燕姗姗烈性如火,要为教首复仇,一边是深得人心的衢园园主,牵一发而动全局,好象一个酝酿风暴的人终于等到了合适的引子,轻轻一煽,生出势均力敌的火流冰风,旋成了一个千载难逢的风眼,然后顺理成章的急速扩大,把越来越多的人卷进其中。
费此心机,又不着痕迹,这场风暴,意图何在?
江粼月低头看着手里的绿渊剑,这剑似乎比白天过江龟时沉重了许多。
发愣的功夫,林雪崚已经回到茶舍收拾行装,向老夫妇辞行,老婆婆听说他们连夜要走,十分惋惜。
江粼月上前两步,对老婆婆长揖到地,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如梦湖光,和林雪崚飞身上马,彻夜急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