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崚伸指搭在他脉上,只觉寒意如刀,强弱窜闪,脉乱气散,是大逆大亏之象,登时色变,“邝宫主,这不象比武所受的内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邝南霄道:“我用鱼肠诀与青龙剑对决,没想到和谢荆两股内力互冲,难以抽身。园主和赵漠从旁相助,我撤剑之后,运功自护,按理只须略略调整,不难复原,可不知为什么,越是自护,越是紊乱,练了多年的太白心经完全失控,成了体内的妖魔,内功越强,自毁越剧。”
“与谢荆分剑时,四股力道交汇,园主用的是暮空禅师所授的护体内功,温厚柔和,谢荆的内功至阳至盛,来去磊落,赵漠内力游移,用势不强,这古怪之处,自然是从赵漠身上来。”
“邝宫主,是不是他手上有毒,借力催入?”
邝南霄摇头,“真是毒,就不可怕了。”
林雪崚回想他单掌牵扯朱雀翎的情形,好象他对鞭上的毒毫无畏惧。
邝南霄解释道:“我自小喝药长大,喝得太多,什么药在我身上都没了效用,包括毒药。”
“你小时候身子很弱吗?”
“不是因为弱,我父亲曾任中书省右谏议大夫,得罪天子身边的宦官朱承恩,遭陷获罪,全族六十九口,男子处斩,女眷充为营妇。我那时刚刚出生,所以得了圣上的一道恩旨,被送至宣徽院尚药房炼丹阁,做皇帝的试药童子。”
广成帝多年来迷恋长生不老的仙术,尚药房钻研配方,用男童测万物之性,那些千奇百怪的药材,还有用各种邪门法子提炼出的“仙丹”,都要先在男童身上试用。
男童们多半是罪臣之子,孩子越小,药效越快越明显,许多丹药剧烈伤身,若试药吃出重病,根本不给医治,直接活埋,试药而死更是无人问津,顶多在丹谱上划去一道不能用的配方而已。
林雪崚不知连刚出生的婴儿也会被用来试药,心中酸楚,“那你怎么运气这么好,居然没有试药毒死,反而练得百毒不侵?”
邝南霄凄然一笑,“我从记事起就开始等死,小死上百回,大死十几遭,好几次被拖到活埋坑的边上,都是凭着不知什么运气硬撑过来。开始死得频,后来间隔越来越长,身边的小伙伴没有一个相处一年以上的,谁先死,谁后死,哪天死,怎么死,都已无所谓,既不觉得可怕,也不觉得悲伤。”
“我试药试到八岁,已是尚药房里的传奇,得了百毒不侵的奇童之名,也因为活得长,与那里的一位药师相处日久,有了近乎父子的感情,是他偷偷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后来尚药房发生大火,也是他趁乱护我出逃,然后将一具烧得难辨的尸身指认为我。之后我来到太白山,拜师习武,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经历了。”
林雪崚黯然,“你想没想过要为全家报仇?”
邝南霄长叹,“学艺多年,若只为一家之仇,气量太狭。人生可为之业,千千万万,多的是需要本领的地方,何况太白宫由太祖建宫题名,能近京畿之重而安存至今,能联南北、御西境,一举一动,都不是个人之事。”
停了一停,“也许是我没有和亲人见过面,若年长几岁,对家人有个记忆,可能就不一样了。“
林雪崚心中凄凉,不再追问这些悲伤之事,“邝宫主,若赵漠内力无毒,究竟是什么在作怪?四人内力汇聚,岂不是连新任的神鹰教首和园主也要受害?”
邝南霄思忖道:“我看谢荆的样子,和我如出一辙。第三局时,青龙剑明显变弱,但谢荆只是五人之一,不及我发作猛烈。我曾经出言提醒,不知他相不相信,倘若他不明就里,运功自疗,以他内功之强,自毁必剧,会是和我一样的下场。”
林雪崚越想越恨,“你二人一发作,台上完全失控,本来你三战皆赢,可以化解干戈,却终是让神鹰教出尔反尔,翻盘得逞。赵漠这阴毒之力,令你和谢荆两败俱伤,难道他想借刀杀人,夺神鹰教主控之权?”
邝南霄冷笑,“赵漠要是稀罕神鹰教首这个位置,根本不会让谢荆一步登天,我看他是早知道谢荆要继任,处心积虑,利用谢荆,凑出这台戏。”
“邝宫主,他若不是为了教首之位,下此毒手,是要谋求什么?”
“想弄清他谋求什么,得先弄清他是谁。赵漠这令别人内功反噬的奇门本领,不是腐饴门的羯鼓催花,也非灵山密宗的隔谷撼岳,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我在尚药房的时候曾经听药师们谈起过,西域月鹘部落诸族中有一种密术,叫作阎魔引,它的起源是一种奇特的医道,被选来习术之人,从出生起就要和一种叫阎魔虫的食腐小虫相伴,辅助修练,练成之后,能将奇异的力道灌入病人的患痛部位,令病源蚕食自耗,使患者痊愈。习术之人,都是在尊贵的王室子弟当中甄选,以保这门密术不乱流传、不入歧途。”
“阎魔引若是用来消除常人的病患,自然是福,但若用在身体健康的习武之人身上,则是难料的灾祸,因为阎魔引能使习武者修练多年的内功反侵自身,内功越强,反侵越剧,自毁越快,倘若强行运功调理,或者运功与人激斗,只会让阎魔引趁机遍行全身,无可救药。”
“我现在遭受的正是太白心经反噬之苦,太白心经是奇寒内功,现在寒气已经反浸蚀骨,散透全身,少则十天,多则一月,就会血冻身凝,内外如冰。”
林雪崚以前只知道外家功夫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招术,从未听说对付内功,亦能如此。
邝南霄内力之强,能轻易使出“雾锁天寒手”,正面破解“一翼遮天”,也正因如此,反噬之威才会排山倒海,令他顷刻自伤,极深极重。
她惊怒不已,“倘若真是阎魔引,赵漠怎么会这种西域密术?难道他是月鹘人?”
仔细回想一番,“……他的容貌似乎是深刻些,但也说不出和汉人有什么大差别。”
邝南霄道:“汉族公主和亲频繁,越是西域王族,和汉人越是相像。赵漠幼年入神鹰教,可他的风度举止,不是匪帮里养得出的。”
“邝宫主,如果他真的是月鹘人,而且是会阎魔引的月鹘贵族,为何要改名换姓,留在神鹰教?”
邝南霄回忆宴上的交谈,“他七岁来神鹰教,一呆三十年。谢荆在宴上说,广成十五年岁末,石危洪和夫人从甘凉道入关,返回中原。那一年月鹘覆灭,大盛占领天山草原,开设了陇昆都护府。”
“按赵漠的年纪推算,他次年便入了神鹰教,再未离开。石危洪和夫人入关前曾在月鹘有过什么经历,外人不清楚,但我总觉得赵漠追随他二人,必有原因,而且一直没有达到目的,所以久耗于此,神鹰教前景命运如何,对他倒不重要。”
“邝宫主,江粼月说过,石危洪这些年不管事,赵漠执掌教务,以他之能,完全可以令神鹰教改变颓势,可他并不上心。石危洪最终没有把教位传给他,可见也是似亲而疏。”
邝南霄点头,“这几个月燕姗姗无人管束,不计后果,赵漠要是在乎神鹰教的安危,怎会任她肆无忌惮?今日他更是暗算我和谢荆,破了一切妥协的可能。”
林雪崚仍是猜不透,“什么目的,能让他心甘情愿,一等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