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7章 伏阙上书(2 / 2)彗炽昭穹首页

他凝视御案上的血书,怔怔发问:“魏濂因何下狱,朕怎么想不起来了?”

朱承恩凑近道:“魏濂酒后吐言,说的尽是废太子李麒的种种好处,忤逆陛下,动摇朝基,按律当斩,陛下念他年老糊涂,昔日征战有功,留他苟活,谁知魏濂勾结程东,内应外和,惹出今天的伏阙之乱,如此忘恩负义的奸贼,若不正法,人神共愤!”

魏濂一案,朱承恩假借皇命,私判定罪。承业帝理政混乱,记忆模糊,这些事任由朱承恩涂抹篡改。

承业帝听罢奏述,心中苦笑,“大皇兄比朕能干百倍,魏濂没有说错啊。”

正如程东所言,承业帝虽然糊涂无能,本性却淳厚无争,若不是一场始料未及的秋商易储,他李壑现在还满头满脑的沉迷于金石篆刻。

承业帝以手撑案,双眉紧锁。

幼时每见父皇,抖如筛糠,与恩师程东朝夕相处六年,比父亲要亲近得多,弑师之事,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他思前想后,传旨龙武将军陆明昱,令其“逐送诸生,遣散民众”,又令京兆尹李雍“督协撤离,安抚京畿”,顺从谢退者不治其罪,违拗肇事者当街立斩,恩威并施,总好收场了吧!

承天门外的伏阙者听旨之后,虽然不甘心就这样不了了之,可也有不少人起了离散之意。

上书已达天听,逼迫朝廷即刻逆转乾坤,有所作为,并不现实,学生百姓们已尽所能,天子感念恩师,留足情面,还能企盼什么呢?

程东的膝盖早已麻木无觉,他望着宫墙上字字千钧的刻书,沧然一笑,“急则恐惧无谋,缓则迟迟变谋,天子今日不断,再无契机!”

李雍道:“天子方开言路,通达下情,你不感召皇恩,反而鼓唱乱纲,罪当诛戮!”

京兆府戍队的刽子手将程东团团围住,程东仍无退意,“在廷之臣,奋不顾身,以忠义胁天子,头已在地矣!”

语罢伸颈扑到刽子手的锧斧之上,断喉而死。

太学生们伏在血泊之中,悲愤泣泪,“胁天子,胡不退!”

李雍正要下令大开杀戒,平地里一道冷风悄然卷至,不掀衣襟,却刺得身寒彻骨,噤战连连。

地上的鲜血冻凝成冰,结成触目可怖的血龙之形。

时令已是深秋,却远远不到结冰的时候,这突发的异象令人毛骨悚然。

京兆尹一向由亲王出任,李雍受封赢王,贵为皇族,对龙形异象忌讳极深。

陆明昱上前,低声道:“事已至此,天怒人怨,祸端凶兆,大大不祥,殿下慎行之,民众兵寡,强则生变。”

李雍齿冷舌麻,说不出话,忽见一道快马冲开人群,飞奔至承天门。

马上探报滚鞍落地,跪奏道:“江陵大捷!江陵刺史郭百容攻守有方,长江水战三百里,大败郯军,折敌九万!”

被王郯牵扯,是盛廷与羌逻议和的主因之一,如果王郯穷途末路,全局之势立刻扭转,决策再不相同。

李雍急忙奔回承天门内,报奏天子。

陆明昱跟随其后,踏出数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冻结在地的血迹。

他的目光向太学生们匆匆一扫,不知其中哪个是潜伏的高手,竟有这等隔空凝冰的本事。

承业帝听闻恩师自戮,张口跌坐,再闻江陵大捷,更是心乱如麻。

捷报仅晚一步,事已莫可追回!

从前与恩师相处的点点滴滴,汇聚成海,淹得他胸口翻腾不止。

朝堂上的七嘴八议,再也听不进耳中,一滴眼泪落在魏濂的血书上,化开一片殷红。

急则恐惧无谋,缓则迟迟变谋。恩师对他的了解,何其精准,天子今日不断,再无契机!

承业帝捏起拳头,一拍御案,下旨将六贼中的三人问斩,两人贬籍没其家。

自新帝继位以来,满堂文武从未见天子如此决然。

朱承恩以头抢地,倾诉哭求。

承业帝看着他老泪纵横的脸,长叹一声,“承公,你也老了,不如安归田里,颐养天年。”

已经出发前往秦州会盟的使臣接到紧急诏书,立刻折返西京。

魏濂出狱,受封镇远大将军兼御西行军总帅,即日出征。

程东补赐忠义大夫,西京士民欢呼一片。

人潮渐退,暮日西垂。

一天之内能有多少改变,多少意料不到的起始和终结。

林雪崚牵马眺望宫城,影子在古老的石板地上铺得瘦长。

林琛决定追随魏濂西征,临走前在萃古阁以手刻石,上书“以死冀一悟,高节自不及。”

刻罢洒泪,“颠张狂草,程兄有何品评?”

林雪崚凝视刻文,“爹,我以前看侠客传记,总觉得武功高者,随心所欲,为什么我练太白心经以来,功夫虽然见长,心中却越来越空虚无力?”

林琛道:“侠气、胆气、义气,与武功无关,程兄虽是学儒,他今日之举,我这一介武夫,却自忖做不到。世上有太多的人觉得自己力量微渺,以至于出力的念头还没冒出,便被打消,殊不知渺力有时也可改变天地,忧惧之时,为者是侠。”

林雪崚目送父亲在夕阳中离开。

林琛来去潇洒,厌听告别之语,她只能依依不舍,默默矗立。

直至父亲消失不见,林雪崚才独自牵马出城,看着宫墙暮影,眼眶不禁一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