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天过得格外平静,江无尘自从在楚怀墨的婚宴上出现了一回之后便没了动静,新朝太平,江湖安定,就好像是各处都配合起来给了阡陌一个安静养胎的机会一样。
唯一不太好的动向还是来自邀天阁内部。
楚心严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坏了下来,就好像亲眼看到独自成婚,后继有人之后就放下了最后一桩忧心的事。秦疑诊过脉后只遗憾地摇了摇头,说是就在这半年之间了。
这个坏消息对楚怀墨好像并没有带来什么特别的影响似的,仍然到点了就去探望楚心严,然后剩下的时间全部拿来整顿内务和陪伴妻子,也只有每天陪在他身边的阡陌,才知道楚怀墨每次从苍云院回来之时,心情到底有多压抑。
楚怀墨对楚心严是爱的,这一点阡陌十分确定,只是大概这一对父子自从相遇那日起便没有以正常的父子姿态相处过,所以哪怕是诀别之日渐渐临近之时,楚怀墨仍然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感情。阡陌知道这种心结不可能在一时三刻之间就解开,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力用自己的温柔和热情,去抚平这个男人的情绪。
而邀天阁内阁弟子存在的问题,楚怀墨也终于在与长老团和老弟子的几番斗智斗勇中找到了平衡点,那就是建立了内阁弟子的淘汰制。
不管你来自何处,后台是谁,只有通过每年一次的内阁弟子考核,才能继续享受内阁弟子的身份和资源,就算是外阁弟子,也可以参加每年的外阁考核,但凡进入外阁前五十名的弟子,都有机会参加内阁考核。只要考核的成绩进入到内阁弟子考核排名的前九成,就能成为一名光荣的内阁弟子。
若光是这样,那些长老团的老顽固当然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对每一位在内阁有“后台”的年轻弟子,楚怀墨都额外提供给了他们三年的保护期。
在保护期内,这些长老的子子孙孙不管考核表现有多差都能够保留内阁弟子的身法,但是一旦三年过后还不能通过考核,第四年的考核结果就要决定这些人的去留了。
对这个处理方式,有些长老觉得还算合乎情理可以接受,也有少部分依然不太满意,只是这部分的抗拒在楚怀墨超乎寻常的强力镇压和楚心严挺着最后一口气的力挺之下,就显得微乎其微了。
做完了这一件事,楚心严的最后一口气也松了下来,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迷之中。偶尔阡陌跟着楚怀墨一起去探望他的时候,还能从楚心严嘴里断断续续听到“阿瑾、阿瑾”之类的胡言乱语,每当这个时候,楚怀墨的神情就会格外痛苦和复杂一些。
八月十五团圆夜,昏迷了一个多月的楚心严突然清醒过来,换上自己最正式的那套衣服,领着儿子儿媳叩拜了祖宗牌位和亡妻的灵位,甚至还有精神陪着他们吃了一顿团圆饭。
只是望着楚心严精神重震的样子,阡陌几人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晚饭后,楚心严半躺在苍云院的靠椅里,晒着月光向阡陌楚怀墨等人讲着些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楚平劝了几次说晚风吹的凉,让他进屋再去说,可是楚心严却怎么都不肯。
“好久没看过这么好的月光了,最后一程路,就让我自在些吧。”
楚平红了眼应了一声,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几个人就这么围坐在院子里吹了许久的夜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往,直到楚心严面露倦容,如同睡着了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楚怀墨强忍着坐在原处,楚平的手脚抖了又抖,最终也没敢上前。阡陌微微叹了一口气,挺着大肚子探了探楚心严的脉搏,无声地摇了摇头。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楚平如同断了的弦一样在瞬间崩溃,五六十岁的老人就像失去了支柱的稚龄孩童一样,嚎啕大哭。
楚怀墨握紧拳头站起身,将楚心严的遗体抱回了床上,召回所有在外执行任务的邀天阁弟子,参加了楚心严的葬礼。
这整个期间楚怀墨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一滴眼泪也没有留,哪怕在灵堂中听着司仪哀痛的悼词,看着楚心严的遗体葬入坟地也没有任何表示,就像死的不是他的至亲一样。
只是在葬礼结束后,楚怀墨迈入忧乐院的那一瞬间,脚下一轻,一头栽倒在地上,然后发了整整三天的高烧。
还好月箫、日耀等人在老阁主离世的前一段时间就接到消息赶回了邀天阁,一起帮着在楚怀墨昏迷的这段时间料理阁中的事务,否则阡陌一个做什么都不方便的待产孕妇,还真不知道要怎么主持大局。
第四天夜里,楚怀墨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在阡陌的搀扶下脸色苍白地坐起身吃了些流食,靠在床上第一次缓缓讲起了幼时的事情。
“我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她身体一直不好,却还是竭尽所能地照顾着我,我跟着她读书、识字,然后在阁里几位老师手下学习武艺、下棋、谋略。七岁之前,父亲在我印象里只是一个遥远的名字,他总是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次,每次都是行色匆匆,还没与我们讲两句话就会离开。
直到那一年,母亲的病又加重了,她虚弱到只能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喊着我和父亲的名字,我知道,她想见他,很想。”
楚怀墨透过房门望向屋外的院子,眼中有一丝平静的痛苦。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偷偷跑去找了父亲,想求他回来看母亲一眼,可是却被他以打断公务为由在院子里罚跪了三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