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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麻开花节节高,这个时代,芝麻叫胡麻,是外来物种。芝麻喜旱,多种在高地上,刘洪起走过一片芝麻地,眼前出现一座镇子,镇子里有高人。在流贼的元凶之中,以闯塌天刘国能的学历最高,他是秀才,也就是生员。

刘国能坐在寒冻镇的一处宅园内,望着院里一架半枯的葡萄叶,听着另一个巨贼,扫地王张一川言说。二人都是三十许的年纪,刘国能干巴文弱些,张一川却是方脸大眼,仪表堂堂。

“俄们造反图得旁,核桃抓了随心嗑,香油喝得哗哗响,麻花床头摆一筐,馓子嚼得咔嚓响”,张一川在学河南兵的顺口溜,刘国能听得哈哈大笑。笑罢不由忆苦思甜,他叹道:“家中的几眼烂窑窑,也不知还回得去,回不去。唉,那年恓惶得,泪蛋蛋跌在碗里。俄隔壁一家,老娘口口声声要吃食,被当儿的拖到塬下活埋,惨哩”。这时,军卒进来禀道:“马夫营来了人,自清早起,已候了半天哩,里头有一个说是将爷的世兄弟,他大当年取中将爷生员的”。“噢?是哪哒人?“。“就是此地汝阳府的,姓刘”。“胡咧!敢日哄到这里,采上来!俄经经眼,倒要看看是甚样人敢耍骚使拐”。闻听吩咐,军卒躬了一下腰,转身去了。张一川这才想起刘国能还是生员,他道:“罢哟,国能,你是圣人爷的徒弟,也不是到了那十分活不下去的光景,咋也落了下路?我看你早晚也是回头改志”。

刘国能闻言,叹道:“早晚皈依三宝,作孽太甚,也不知佛祖收也不收,自今日起俄便吃长斋”。张一川笑道:“你是因甚的扯旗造反?听闻你杀猪好手段”。刘国能道:“俄那点事,你还不知道,杀了几口猪,没给乡约地保使钱,便说俄操了贱业,发到学里饬了20板,还要拿俄吃官司。这大明的事,大火煮得猪头烂,钱多方把公事办,通是不叫人活”。张一川道:“这世道,想做良民,再没有想头。国能,你那攮猪捅猪的物什多,闹腾时,手上全是合用的家伙,倒也趁便”。刘国能白了张一川一眼,道:“俄也不是甚考得起的秀才,不过厕身科目,当年念了几篇时文,童考时硬是往上套,下了三次场才得侥幸,回回考在四等,想使银子补个廪也不成,都说俄是书呆子,却不知俄却怕考”,说罢大笑。回回考在四等,就是秀才也有期终考试的,考在一等才有可能补廪,补廪就是拿奖学金,每年给点米,但这个也要使银子行贿才能补上,刘国能虽然有银子,无奈考得太差,使银子也补不上廪。这并不是刘国能脑子笨,或不用功,因为教育资源在富人手里,你花二十两银子请个老师,和花二百两银子请个老师,水平能一样么?童生是没有自学能力的,年纪越小,老师越重要。

刘国能唉了一声,道,老于科场,老大无成,自揣冗废。却见张一川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觉又是一叹,心中泛起失落。

院中有一棵半死的枯树,树梢上有一只老鸹窝,堂屋的言话清晰地传到树梢,“别着个头,给谁看呀,说么,将才说得不差,俄与张将爷都听着哩”。接着是张一川的声音:“瓜了,球样,听着不曾,抻个甚劲,若是旁人,早拉去剐了,掌盘子眼里有你,通不是个灵醒人”。接着是刘国能的声音,“灵醒得恶哩,心里明个楚楚。毕了毕了,今日便坏一回规矩,不就是要两罐油么,与你便是,好个要强人儿”。传来一阵轻笑声。“都死不溜秋地杵在这做甚,要是没勾当去井台上摇辘辘”,刘国能喝道。不多时,亲兵都被撵走了,只剩下跪着的一人,侃侃而谈。

“自古民间起事,仅我朝太祖,汉高祖成了事,朝廷如今虽是昏暗不仁,然也非秦朝暴政,元鞑子鲁莽灭绝可比,我劝二位将爷想想后路”。这话正中二人的心坎,后来刘国能与张一川都受了招安。二人对视了一眼,张一川道,这话象还傍点墨,你有甚教俄们的?刘洪起想了想,道:“义军若是去打凤阳,二位将爷要远远避开,若是与八大王他们一路去,纵然祖陵不是你掘的,自家也说不清了,背上嫌疑,往后就是一时受招安,待到海清河宴那天,纵是朝廷不算后帐,自个也心不自安”。刘国能闻听点了点头,道,倒也说出了些根根秧秧。张一川道:“能焉地,天上掉下来个孔明,遥地里也寻不着的先生。俄听你的话,咋觉得你知晓后事一般?”。刘洪起笑道,有时胡乱梦着些则个。张一川道,是哪路神仙托梦与你,俄有一事解不开——

刘国能打断道:“勿论哪路神仙托梦与你,且在中军做个先生,心里有甚勾当,回去脱一个稿与俄,捡紧要的说。听闻你拳脚也不差,日后慢慢升赏你。你且下去,来人——”。刘国能之所以突然插话,乃是不想让张一川闻听天机。张一川闻弦歌而知雅意,他嘴里抛出一句让人下瞧,你这识字人心里的窟窿就是多,便不悦地起身告辞。刘国能道,慢待得很,便打着哈哈,将张一川送出大门。在院门口,刘国能道:“天晚了,老鸹都回窝了,就不留老张了”。这话说得,天晚了正应留客。张一川是由北边的上蔡县跑了二百里来与刘国能商议军情。义军攻城乏力,多是祸害乡间,所以汝宁府的几个县城还在官府手中,但到了七年后的崇祯十四年,李自成掌握了大量火炮,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送走了张一川,刘国能返回客厅,自语道:“不悦意哩,合甚的气,小腹鸡肠,能成甚大事”,抬眼看见刘洪起还立在厅中,他立时换作笑脸,道:“先生坐,还望先生有以教俄,不,自今日起,先生便是俄亲切的世兄弟”,说罢大笑。“都下去”,刘国能吩咐道。众人退下后,他弟弟刘国安却立在原地不动,刘国能起身上前,一巴掌拍在刘国安脖梗上,骂道:“不曾听见俄的将令?憨吃闷睡上大膘的物件”。“咋咧,俄又咋咧嘛,杀猪杀多了,将俄也当成猪”,刘国安捂着脖子,抗议着退了下去。刘洪起一笑,他看着干巴瘦的刘国能,咋也不象个杀猪的,他哪里知道,杀猪时代的刘国能,长得活象范进的老丈人,所在之所以瘦了,那是被官军追撵的结果,另一个原因,刘国能是读书人,心里有隐忧,他又运动,心情又不好,这便憔悴起来。

“先生坐,有一事,俄猜摸不透,义军在这江河之间,实是受困,只怕早晚塌火,这江河就如两条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