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栻是常熟人,生长在和平环境中,而李振声却是陕西人,是打乱世出来的,而现在,严栻要去的地方,比李振声要去的地方还要艰危。经历这场不快,三位大人一时无话。静默着静默着,忽然,“华嶙!莫以我交浅言深为异,学生总觉得,总觉得,危亡跷足可至”,张任忽地失态道。李振声与严栻闻言皆是一惊。
一个家人执着杆子上来,点着了房梁下的几盏宫灯,借着增添的明亮,宾主双方细细打量着对方。
“也只得请皇上早为封疆计”,严栻道。李振声心道,皇上哪一日不在为封疆计,他也只得重重一叹,道:“任公,你我乡梓,如今又是邻县,当守望相助,共济时艰,切莫别人求我三春雨,我去求人六月霜”。张任闻听,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临颍城南二十里,一支马队行在官道上,这伙人有的腰里缠着孝布,有的头上扎着孝手巾,各持刀枪,仿佛行进在寻仇的路上。此时,他们缓缓地跟在一辆马车后,马车由两个铁匠徒弟前拉后推,铁匠师傅则坐在车上。一阵风,送来些许秋寒以及雨后的土腥味。孙名亚望着马车,铁匠师傅屁股下是只木箱,木箱上有副对联:风吹一炉火,锤打四方财。孙名亚道:“铁匠的买卖,实打实的家伙,荒年成饿不杀手艺人,师傅做得好买卖”。铁匠师傅惶恐道,大买卖做不成,小买卖日哄人。孙名亚笑道,实打实的买卖,怎是日哄人。
每到拐弯上坡时,拉车的徒弟必会报:一溜慢手里脚。使推车的师兄知道往哪个方向推。“孙先生,跟着这伙打行炉的干啥?”,大堂哥刘洪勋不解地问道。“听闻二哥去登封想寻个炼炉的,莫非先生相中这几个了?”,刘洪起的亲弟弟老三刘洪道问道。
“洪道,乡瓜子,炼炉打铁莫混作一搭,一个是炼铁水,一个是抡锤”,刘洪勋道。孙名亚道,二位莫急,且看着。
到了一处左拐的坡前,“一溜慢手里脚”,拉车的师弟报道。师兄闻听,在后面拼命朝左侧推车,瞬间车子便倾斜了,师傅慌得在车上叫道:“慢啦,慢啦,错啦,住啦”,甚至骑队当中都有人叫道:一溜慢手外脚!已是晚了,师傅刚刚跳下车,车便翻滚到坡下。师傅怒气冲冲地上前,打了拉车的徒弟两耳光,“你是怎生把前的”,马上诸人一阵大笑。
师徒三人下到坡下,忙着抬车,坡上,小米撒了一地,淘米盆子打碎了,米袋子上也被扎了洞,看着师徒三人收拾残局,孙名亚道:“俄这车拉得还没把塌火,若是塌火了,那一地的米粒,便是寨中数百个流民,那瓦盆片子便是郭黄脸,金皋,俄,还有你刘家兄弟”。刘洪勋在一旁闻言,若有所思。前几天,他率人找扑山虎寻仇,若不是老孙死死抱住了他的马腿——
下午,几个孩童聚在衔角,手持瓦片,远远地朝一叠纸抛去,看看能将纸削去多少,这个游戏叫打老瓦。一个孩童象打水漂那样将瓦片掷出,却掷了个空,瓦片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击在了洪记盐店门口的马腿上,那孩童见之,正担心被责骂,忽闻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大叫:“二弟!”。孩童吓得一凛。
洪记盐店门口拴着几匹马,往上是二楼的窗扇,窗扇中,刘洪起看见刘洪勋腰间的孝布,不待刘洪勋说话,便是一声悲呼。接着,三弟刘洪道进来了,却穿了件孝坎肩,刘洪起见之,更是悲从中来。
街上行人稀少,几个孩童还在抛老瓦,终于,老瓦抛到了一个路人的腿上,在路人的喝斥下,几个孩童做鸟兽散了。
在洪记盐店临街那几根工整的窗棂内,刘洪勋道:“送回四弟尸身,赔了五百两银,又托张良来说和,那张良到了庄上,将大道理说成片,小道理说成串,说那黑头跑了,黑头便是跑了,也是扑山虎有意纵走的。洪礼,洪道,洪信几个,红了眼要与洪超报仇,那天不是孙先生抱住马腿,我便率人与扑山虎兑命。吃了这一场亏,弟弟们都怨恁抛下洪超不管,信也不报一个”。张良与杨四同为舞阳大盗,手下也有数千人,居然亲自登门为扑山虎与刘洪起说和,此事不一般,但刘洪起顾不得思虑此事,他沉浸在失去手足的悲痛中,刘洪超可是他亲弟弟。
一个堂弟劝道:“二哥别要如此,伤筋动骨需将养一百天,抽抽搭搭地害疼,再带裂了伤处”。三弟刘洪道叫道:“哥,大哥要调寨里的弓手报仇,孙先生硬是不让,就等着你说句紧话”。
“得饶人处且饶人,既是赔了礼,咱们这点人也斗不过人家,且待来日”。
“哥!”。
“老二!你装得是什么鳖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