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话越说越流利,到最后竟被拐子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滋味,一时间,拐子竟然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看着女人在床上慢慢膝行过来,最后跪坐在拐子面前,
“你把他扔到山里去,我再给你生一个,他不该活着。”
女人的声音润滑开来,十分悦耳动听,神情也没有之前的僵态,这让李拐子产生了她是个正常人的错觉,但是拐子很快就回神了,他抱紧了李光宗,复又缓慢地向着门口移去,他觉得他不该跟女人说太多了,他第一次觉得疯子最可怕的不是发疯的时候,而是用着正常人的外表去发疯的时候:
“你疯了你,他李光宗不是俺儿子是谁儿子,他他他李光宗就是老子的儿子!老老老子不想跟你个疯婆娘计较,又不用你养,你你你你老老实实吃你的饭就行了。”
李拐子说完时就已经移动到了门边,话音刚落就冲到了灶台间,然后把门死死关住,这时候李光宗在他怀里早就睡死过去,拐子找了一张凳子坐到了灶台旁,尽管没有炕间那么暖和,好歹守着火也冻不着,爷俩就这么干坐到了晚上。
约摸着该吃晚饭了,李拐子把李光宗放在凳子上包好,自己去面缸里舀了点面,和了一锅面疙瘩,放了些大白菜叶,又约莫着捏了点盐,一尝尝,“嘿!成了!”,拐子先盛了两碗放在那里凉着,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盆,跟喂猪似的“呼哧呼哧”地造完了,摸了摸那碗面疙瘩,感觉不会再烫嘴后,用勺子挖了些稀得喂给了李光宗,李光宗这张脸像极了他娘,面白唇红的,小红嘴抿着白面糊可爱的紧,把李拐子稀罕到不行,拐子就这么傻兮兮地看着他儿,突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拐子面色一沉,神情有些复杂,末了叹了叹气,把光宗嘴角上的面糊抹了干净。
拐子把剩下的面糊都倒进了自己吃完的盆里,配了把勺子,站在门口贴着门听了听里面的声音,门里面安安静静的,他悄悄地推开门,先探了探头,见女人正呆愣愣地坐在炕上倚着墙,一如之前呆愣的模样,拐子端着盆来到女人面前,把盆放在炕上往前一推,令他诧异的是,女人这次并没有跟以前一样抓起就吃,她只是瞥了一眼,就重回了原先的姿势,拐子不敢说什么,出去继续抱着光宗稀罕,估摸着快到睡觉的时候,这才抱着光宗回到屋里,看了一眼盆里的面糊,早已被刮得干干净净,拐子那口憋在胸口的气这才慢慢吐了出来。
冬日漫长,拐子几乎连门都不出,乖乖在家里窝着,颇有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感觉,自那天以后,女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如同那日般的“正常状态”,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这天,拐子在炕上靠着窗坐着,眼见着窗外大雪茫茫,白花花的雪片子把原本脏乱的院子都覆盖住了,一切都显得那么干净,这个冬天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眼瞅着临近年关,村里这两天明显热闹了起来,早晨李之源他婆娘去村里的肉铺子割了十斤牛肉,弄袋子装的也没装牢,滴滴答答落了一路的血,后来也不知道遇见谁了,在李拐子家门口聊了好久,那牛血就在拐子家门口滴出了一个小坑,鲜红鲜红的。
拐子这天难得勤快,把院子里的雪都扫了起来,刚开门准备都推出去,就看见门口的地上这么红红的一滩,拐子一愣,然后就略有些讽刺地笑了起来,往年谁家里割了肉都不敢从拐子家门前走,生怕被拐子看见,即便是顺路也会绕着条街走,就怕拐子跟着去就赖着不走了,如今倒好,还敢站着门前这么长时间,拐子把雪一窝推了出去,盖上了血迹,吐了口痰后转身就把门重重地摔上。
早晨王大娘来过,送了些旧的棉衣棉裤顺带着带了些地瓜和芋头,看着略微发福的女人和白白胖胖的娃子,王大娘心下稀罕,还顺带夸了拐子几句,那些棉衣棉裤都是王大娘的闺女留下的,王大娘说她闺女如今在城市里安家,每年都会扔好些旧衣服,她前不久去看她闺女,在门口瞅见一包要扔了的衣服,王大娘心疼那些衣服还都好好的,挡着闺女不让扔,可她闺女非说这些衣服都是些过时的根本就穿不出去,王大娘这时想起拐子家的女人,想着女人的身材跟她闺女差不多,便都讨了回来。
“俺看这些衣服都还挺暖和的,料子也不孬,就是样子奇怪了些,但你家这婆娘样子也俊,穿着肯定好看。”
王大娘一边絮絮叨叨的,一边拿着衣服往女人身上比量着,拐子就在一旁看着,越看女人越好看,瞅着那些衣服样式在村里是从来没人穿过的,但是穿在女人身上就特别合适:
“哎呦,瞅瞅,都跟电视里面的明星一样。”
拐子一看,可不是,以前他去别人家蹭饭的时候,也会坐在地上顺便看看电视,这女人一捯饬,真的就跟那电视里的女明星一样。
在拐子家里呆了好一会儿,王大娘拍拍身上的褶子起身要走,拐子起身要送,王大娘瞪圆了双眼,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拐子一样,一愣神的功夫才笑了笑:
“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了。”
拐子听到这话一顿,硬是收住了脚步,嘴上呢喃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直到王大娘走了,他还站在原地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