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江湖的组合拳,很快带给一品堂沉重压力。
虽然宫千钧没有主动说出困难细节,贺路千却能从一品堂驻空狱门使者的焦躁态度和一品堂的情报网络效率骤然降低等方面,间接判断出他已经陷入泥潭。
后续舆论发展,佐证了贺路千的判断。
极短时间内,抨击一品堂祸乱朝纲,成为主流乃至唯一的舆论基调。两京十三州的州刺史、郡太守纷纷站队门阀江湖,上书弹劾一品堂亵渎“一品”荣誉,假借皇帝名义陷害忠良、杀害无辜等。
未几,翠海县郁县令也罕见地登门拜访贺路千。
话说,空狱门扎根翠海县以来,翠海县衙渐渐有名无实,其治安税收等职权,如今都由空狱门弟子实际控制。如果某名县吏被空狱门排除在外,不必劳烦郁县令亲自向空狱门卖好,其他空狱门弟子就能默契设局,合法流程把他赶出县衙。
郁县令颇有自知之明,他与空狱门保持距离同时,又积极配合或者说对空狱门和贺路千惟命是从。
翠海县衙,早就是空狱门的翠海县衙。
济州刺史站队门阀江湖时,还以刺史权柄通知济州各郡各县,一起揭发一品堂的恶行。传达刺史谕令的官吏,更如此暗示郡县地方:如有大罪,如实上报如有小罪,虚夸三分如无发现,模版编造。言而总之,各郡各县都得在门阀江湖和一品堂之间站队,间接逼迫炐朝皇帝妥协。
就本心而言,郁县令理所当然希望站队门阀江湖。
首先,郁县令的三年任期已经临近结束,随时都有可能调往它州它郡。
其次,除了京师、应京等寥寥数州数郡,炐朝对各州各郡的统治都普遍流于形式。炐朝科举制度及察举制度选拔出来的官员,主要任务是保证地方文武豪强世族对朝廷的忠心,协调各地文武豪强之间的矛盾,而非居高临下地统治地方豪强世族。
如果某家豪强世族蓄意挑衅既有秩序,州刺史、郡太守、县令等官员,尚能拥有一定的裁判权力。根据官员的自身能力强弱,他们或者拉拢其它豪强灭掉挑衅者,或者支持其仇家削弱挑衅者,或者请求朝廷调兵镇压挑衅者。一般来说,炐朝官员普遍不愿参与江湖恩怨,但若是把他们逼到了退无可退地步,官员们也会偶尔露出獠牙。
可镇压某家豪强世族是一回事儿,门阀江湖的集体舆论是另一回事儿。
一旦门阀江湖达成利益共识,他们的结论就是民心所向。
在世人眼里,门阀江湖的政治力量和军事力量,才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汪洋大海。
郁县令若敢真心实意站队一品堂,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当消息传到他的老家,郁县令全家老小肯定大概率莫名其妙遭遇某某山贼、某某水贼的袭击。郁县令而后若不能及时与一品堂划清界限,郁家必然很快就凄惨到“男人死绝,女入娼籍”。
门阀江湖甚至不必因之脏手。
好似应京的虎龙帮,以及盘踞渡口为祸的戎二河,门阀江湖社会有无数专业干脏活的背锅侠。
郁县令清醒明白玉皇山屠魔大会的意义,他不愿站队一品堂,也不敢站队一品堂。
可是,郁县令更晓得翠海县的特殊性。郁县令固然不懂也不愿意懂轮回者之间既斗争又合作的复杂关系,却亲眼看见一品堂送给空狱门无数新式火铳和翡翠、玉石、珍珠、象牙、貂皮等财货,双方隐隐约约有着共同立场。
收到州刺史的谕令之后,郁县令顿时感觉头大。
郁县令诚然不敢得罪门阀江湖,可他也不敢得罪空狱门啊?空狱门的宝刀,从来都不优柔寡断。
左边是死路,右边也是死路。
郁县令焦躁地乱揪头发:“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郁县令甚至啪地一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你读什么书,考什么科举,这下把全家性命都搭上了吧!”
可是,再恼再恨,也得面对现实。
郁县令乱七八糟发泄一阵儿,复又对着铜镜,努力挤出无害的笑脸。而后,郁县令拎着州部发来的文书,快步赶到空狱门总部,向贺路千请示:“刺史谕令各郡县揭发一品堂的罪行,敢问门主,我县该如何回复?”
贺路千翻了翻济州刺史签发的文书,反问郁县令:“你觉得该如何答复?”
郁县令弓腰低头,谦卑态度表示:“郁某出身小家小户出身,未中举时,街边小贩都能肆意欺辱我。郁某素来愚昧没有见识,既不懂皇恩浩荡,也不懂武林江湖,实在不晓得该如何答复州部。”
贺路千把州部文书丢到桌子上,随意说:“既然不知道如何答复,那便不答复吧。”
郁县令悄悄松了一口气。
对州部文书置之不理,绝不是好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