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冲霄最初到西荒来的本意只是为了完成林若水所交代的事,但随着越加深入此地时,这一初衷似是渐渐有些变味了。
这一路上所遭遇的人和事,时时刻刻都在警示着他不可以太过放松。而在此时此地,先前所积攒的全部矛盾与冲突似都纷涌而至了。
亚达死了,古越死了,龙在野死了,而现在,陆冲霄觉得自己也要死了。
九姨细剑的剑刃已然紧紧贴在了陆冲霄的咽喉之上,却又迟迟未曾割下。
陆冲霄目不转睛地抬头静视着昏黄不已的天际,口中喃喃自语道:“我没有遗言。”
九姨闻言淡笑了一声,面容艳绝无双煞是动人:“真的不怪我吗?”
陆冲霄平静答道:“怪有用么?况且你所行之事不过是你应做的本分之事。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瞎,没在这之前看出你是霍家的人。”
九姨轻叹了一声道:“早知道我便不用攻杀剑术了,杀了他之后顺便杀了你,也省得你临死还要责怪自己一番。”
“先前不杀我,只是为了利用我到此吗?”
“算是吧,不过也不全是。”九姨手中细剑一抬轻轻挑开了陆冲霄早已破烂不堪的袍服,剑尖微然发力顶在了他心脏的位置:“这不是我送你的那件,是你自己扔掉的吗?”
陆冲霄缓缓摇了摇头:“别人。”
“难怪了。”九姨莞尔轻笑了一声:“那确实是我曾经给我那死鬼丈夫亲手缝制的衣服,而他也正是穿着那件衣服死的。”
“我杀的。”九姨说最后这三个字时语气间并不带有什么特殊的情绪,仿佛在说一件格外稀松平常的事。
陆冲霄微然转头看了她一眼:“原因呢?”
“负了心的男人,留之何用?”
陆冲霄闻言自嘲一笑道:“看来你也瞎。不过总归还是我要倒霉一些,你瞎死的是别人,我瞎死的却是自己。”
九姨淡然收回了自己的细剑,而后就这么坐在了陆冲霄的身前静静注视着他:“你真就那么想死吗?”
陆冲霄很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活着时欠下的债尚多,就这么死了得多遗憾。”
“如果我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呢?”
“条件是什么?”
“没有条件。”九姨突然轻笑着探出自己的纤纤玉指摸了摸陆冲霄的脸:“这世上容得下疯子,也容得下傻子,但像你这样又疯又傻的,实在太难立足。本就鲜有之极,我又何必要做此推波助澜之事。”
陆冲霄眉梢一挑道:“你不杀我,回去有办法对霍云庚交代吗?”
“孩子,你真觉得亲情这种东西有你想象中那么有约束力吗?”九姨说着晃了晃自己手中的众荒剑典:“我此番前来西荒所为者无非是它,至于杀不杀你本就是随我心情的事。我在霍家排行在九,上头尚有兄姊八人,真要每个人的事都管上一管的话,怕是早就活活烦死了。人活一世,能从生到死始终陪着自己的,不也只有自己吗?”
陆冲霄静视着她答道:“是么,难怪看你一直都是不食烟火的模样,这么解释起来倒确实挺合理。”
“人间无有可食之火罢了。”九姨再次对陆冲霄一笑,而后缓缓站起身来朝外面走着,临近消失之时最后转头看了陆冲霄一眼,口中轻声开言道:“等你真正燃起之时,我想我们会再见面的,保重吧小家伙。”
陆冲霄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再目送她离开,只是有些茫然地仰望着逐渐漆黑的天际,神色微然有些呆滞。
入夜时分,鬼谷陵墓当中一片狼藉,但也终于重新归于了曾经的平静。
静谧,但不再死寂。
“恩人……你还好吗?”査破先前虽然受了龙在野一击,但并未伤到致命之处,只是昏迷一阵便醒过来了。此时看到陆冲霄依旧有气息尚存自是大喜,急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跄跑到了他身边。
陆冲霄微微摇了摇头:“我现在双腿跟左臂都已经废了,就算能接上也得调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査破闻言重重叹息了一声:“唉,老天不开眼,像恩人您这样的好人却偏偏要承受如此磨难,实在不公的很。”
“好人吗……呵呵,我可没想过当好人,好人命都短的。”陆冲霄自嘲一笑道:“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