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芳不由唇角翘,却笑得凉凉:
身在突厥王庭的她不得不忍受那些讥诮目光,幸灾乐祸的笑容,心怀叵测的敌意,红口白牙的指鹿为马,而这种种,皆因“和亲大典”延期,只因她最终能不能站在大可汗佗钵的身边还两说着……
注视着她了然的神色,唇边凉凉的笑意,波光潋滟却不着喜怒的瞳子,长孙晟心有感慨:
眼前芳华满京城的女子,在离京出塞的前一夜,于暴雨倾盆中强闯德亲王府痛斥“大司马”贺知远的无能懦弱,没人看见雨中她的泪水,可却都知她满腔的不甘,她痛斥的仅仅是掌管军政大权的贺知远吗?
长孙晟敛去眼底里的那抹同情,郑重道:
“往昔不可追,前路尚多艰!公主如此颖悟通透自不需末将多言,只有一点,公主还需了然于心的好。”
“相信公主已有体会,突厥上下对和亲之策并非是众口一词全然赞同,若然和亲大典再生变故,只怕公主万里迢迢入塞却终是要辜负了陛下行和亲之策的初衷!”
“公主饱读诗书聪慧过人,一篇弦歌赋更是囊尽京城各色美誉,既如此,公主当知西汉既有入乌孙作黄鵠歌的细君公主,更有其后的解忧公主!”
解忧公主?千金公主明眸蓦地一跳。
“茫茫草原,沃野千里,不知这下面掩埋了多少中原的女儿……”
他果然听见公主刚才所说了,云儿暗暗咬唇,心有忐忑。
长孙晟抬头远眺,入目处绿意盎然,天高疏阔,他神色沉重冷肃,声音沉沉似在低叹,然再看向宇文芳时,瞳子明亮且锐利,字字犀利如刀:
“可有多少人如细君,又有几人能比肩解忧?”
“……”
“末将言语唐突还请公主恕罪,末将告退!”
“……”
望着躬身而退的长孙晟,又看向怔怔着一言不发的宇文芳,云儿神色暗了暗,末了强笑着欲化解此刻凝重气氛:
“公主,长孙大人神色怎么怪怪的?怎么又扯开了书袋子?什么细君公主解忧公主的,公主理这些作甚。”
宇文芳似未听见,湛蓝的天空没有半丝阴霾,偶尔几片洁白浮云悠悠过,此时阳光正好,然明媚的阳光也温暖不了她沉重冷凝的心绪,她微不可察的打了个哆嗦,幽幽出声:
“细君公主出塞和亲乌孙王,入穹庐短短四年便香消玉殒郁郁而终,只留下一首黄鵠歌徒余悲凄。”
“而解忧公主步其后又和亲乌孙王,凭借智慧才能影响乌孙国的朝政,终助西汉联盟乌孙实现了汉帝国当朝君王断匈奴右臂的策略。”
“长孙晟这番话实是意在提醒,我既已奉旨出塞和亲突厥大可汗,便该收拾好心情如解忧公主一般不忘和亲初衷为国君分忧,而莫要步了细君公主的后尘!”
或许,长孙晟已发现端倪,看出她对佗钵的漠然甚至是逃避……
宇文芳伏下身,探出右手,白晰芊巧的玉手抓起一把泥土,缓缓在手中揉搓几下,泥土着有湿气,含着青草的新鲜气息,微侧手,泥土缓缓倾倒而下,伴着她清凌凌的声音:
“是啊,不知这下面掩埋了多少中原的女儿?又有多少和亲的公主悄无声息葬送于此,甚至连个名字都未留下!”
“公主……”
“走吧!”宇文芳起身,拍了拍手,拂去指间泥尘,也似拂去心头万千思绪,再回身,又是雍容华贵,风华无双的和亲公主。
“抓住了!安加利拆都尉将人给抓住了!”嘈杂声起,含着亢奋嗜血的一声粗嚎划破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