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的小毡帐中,池安儿屈膝福身:“方才多谢执失律大哥替我解困,池安儿在此谢过了!”
“不不不,我根本没做什么,是族长,是族长让我出去打岔的,族长他怕打起来连累到你……”执失律一脸窘状,两只大手忙不迭摇着,倒是语出爽快,尚布着血渍的年轻脸庞泛了红,越发显得他一脸敦厚之相,倒是两只深陷的大眼睛,锃亮光闪,难掩激动之色。
她长得真漂亮,还会讲突厥语,还朝他笑……
池安儿如雪莲般绽放的动人笑颜令执失律晃花了眼,他颇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嘿嘿笑着,末了,下意识看向族长,却见族长黑白分明的眼睛正幽幽盯着他,他竟从中看到了一丝幽怨……
执失律陡地一个激灵:这感觉,一定是错了,族长又不是个娘们儿,向来顶天立地风雨一肩扛的族长哪会跟欲求不满的哈纳云似的露出幽怨的小眼神儿。
走到破旧毡榻前的池安儿,一眼瞧见锁着鹰奴的四根铁链,不禁拧了眉尖。
转过视线,正对上鹰奴那干净澄澈黑白分明的眼睛,他静静的看着她,孱弱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可掩在笑容下更多的是担忧和患得患失。
“池姑娘……”鹰奴下意识欲起身,可稍一动作便牵扯的胸前伤处,禁不住闷哼一声。
“你别动!”池安儿忙制止他的举动,看了眼他胸前被血渍晕染开来的布带,两只灵巧的双手已动作开来,利索的解拆布带,小心翼翼探拭着断骨伤处,复又上药包扎,头不抬眼不睁问道,“还好断骨未错位,不过身上的伤口又开裂了,似像是人力所致,怎会这样?”
想起左夫人按在他胸口伤处的举动,鹰奴只觉齿冷,眼前似乎晃动着左夫人乌涂涂幽冷如蛇的两眼……
“都怪我!”未及鹰奴回应,紧跟着凑上前的执失律咬牙恨恨道,“要不是族长为了救我出来,就不会被哈纳云欺负……”一定是哈纳云用强,族长挣扎时扯到了伤口。
“闭嘴!”深感扎心的鹰奴怒道,拼力的这一怒声喝止令他气息不畅又咳了起来。
“族长,咳……”心有懊恼的执失律恨恨的一跺脚,缩回脑袋,闷头不再言语了。
欺负?
她倒觉得哈纳云对鹰奴很关心,鹰奴四肢被锁处缠着的层层布带,想来也是哈纳云做的吧。
难不成执失律所说的欺负是……
毕竟在宫中生活了三年,亦耳闻过宣帝和那些有头有脸管事太监“欺负”宫人宫女之事,不觉心有了然,下意识看了眼鹰奴,那含着同情怜悯的目光看在鹰奴眼中,却令他心内不是滋味,几无地自容。
虽医者眼中无男女避讳,可感觉出鹰奴别扭的表情和僵硬的身体,再给鹰奴上完药包扎断骨处时,池安儿便让执失律帮忙。
鹰奴缓缓睁开眼,看着执失律毛烘烘的大脑袋在自个儿胸前晃悠着,心内也悄然松了口气,虽留恋池安儿身上的馨香,贪恋她指腹下的温暖,可却觉自个不配得她的亲手上药照料,尤其执失律无心所说,让他有种被生生扒光的尴尬羞愧……
“池姑娘,这是什么?”
执失律从池安儿放在毡榻旁摊开的各色药物中举起一个油纸包,放在鼻子处使劲嗅了嗅,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闻到香味儿了?”池安儿浅浅而笑,回过目光看向鹰奴,“小鹰儿知道我要来给你换药,立时将她舍不得吃的藏食拿了出来,定要让我给你带来。”
“是肉干!”执失律欣喜道,油纸包里是十几块儿大小不一风干了的肉干和两个干硬的奶饽饽,肉干虽没了之前的鲜艳油泽,却也暗红脂白相间,有淡淡肉香散发……
与执失律惊讶于小鹰儿竟然能够私藏了这么多肉的震惊不同,鹰奴更担心小鹰儿是否受了他牵连,可看向池安儿时目光里含了丝窘意:“池姑娘,我妹子怎么样了?她有没有……”被打啊?
知鹰奴所担心,池安儿深深看了他一眼:“偷跑,往大里说算得上是逃奴行径了,更不必说她招惹的还是左夫人和阿巴齐,做错事自是要受惩罚的,不过公主怜小鹰儿兄妹情深,又是初犯,只罚了她十下手心板子,一日不得进食,算是小惩大戒。”
“小鹰儿也是个懂事的,没有偷吃,肚子饿时也只巴巴的看着这些肉干,很认真的对我说她知道错了,便是没人看管,她也不会偷吃,最后将这些肉干分了一大半出来,求我定要交到你手上。”
“这些肉干啊,有她平日吃不完私藏下来风干后做不时之需的,也有……蓝木珠和阿赫娜舍不得吃塞给她的。”
鹰奴神色微恍,眼睛渐渐起了湿润,无所觉的执失律却盯着吃食笑呵呵道:“族长,千金公主是个心善的,小鹰儿挨了十下手板子,一日不吃饭算什么惩罚?对小鹰儿来说那根本不是事儿!”
“至少小鹰儿在千金公主手下能顿顿吃饱,你看看,有奶饽饽还有肉吃,吃不完还能私藏下来晒成肉干……”
“蓝木珠,阿赫娜……”没理会执失律的宽慰,鹰奴低声喃喃,黑白分明的眼睛着了感伤和痛惜。
他已从哈纳云口中得知蓝木珠和阿赫娜勾结刺客,暴露后逃出王庭,最后逃无可逃后拔刀自戕,尸体遭了马踏之刑后又被吊挂在旗杆上示众。
若非千金公主出面,以蓝木珠心生悔意最后挺身而出为她挡刀有功为名求情,收敛埋葬了二人的尸体,这二人,会是死无葬身之地,骨骸任恶狼玩耍啃咬。
“池姑娘,你若是想问什么,就请直说吧,我知道的,必不会隐瞒。”
鹰奴如何看不出池安儿欲言又止,提到蓝木珠和阿赫娜时,更悄然觑视着他的反应。
她的小心翼翼和试探令他颇不是滋味,见他神色坦然,池安儿索性直言了,上次因突遇狼袭事出仓促,有些事她想问,却没来得及,疑惑压在心间,总是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其实有些事不该我这个小奴婢多嘴的,可是,公主于我有活命之恩,我实不想见她被人伤害,可那日,刺客险些就得了手。”削了头发,只差一点就削到脑袋了。
“王庭里都传蓝木珠和阿赫娜勾结了刺客,你是鹰族族长,她们又都是你的族人……”
“池姑娘你不会以为是我们族长安排蓝木珠和阿赫娜去做伤害千金公主的事吧?”
这会儿听明白了的执失律急了,大手猛收,猛攥紧手中的油纸包,一张黑红憨厚的脸涨得通红,似乎急切的欲解释一切:
“我们族长跟你们公主无冤无仇的,他跟本就不想伤害她!”
“一开始左夫人逼我们族长害你们公主,族长抗命还挨了左夫人的踹呢,要不是左夫人拿小鹰儿的命来威胁族长,族长根本就不会遣乌猎群去袭击千金公主,我们族长还故意不用虎雕,要是派出去的是虎雕,你们公主早就没命了……”
“那么这次呢?这次左夫人又是拿什么来威胁的你?是用执失律?还是鹰族族人?”池安儿凝视着鹰奴,声音虽如春雨温润大地般的柔和,可听在鹰奴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