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听见了?”
霍不与“嗤”笑一声,明明一翩翩佳公子,举止风流洒脱,可精致的长眉细眼里却隐着抹令人望而生畏的邪侫戾气。
他睨了眼赵嬷嬷,掏出那张卖身契,朝她晃了晃,悠然道:
“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瞧见没,那支商队卖了货后是要去垄幽城的……”
斜了眼不远处遇见的另一支商队,霍不与似笑非笑道:“你替你新主子作主,放你自由,你去了垄幽,哪怕活得再艰难,也总好过被你新主子带累……”
赵嬷嬷短暂的惊魂后,突然扑通跪倒在地,膝行几步,直直朝霍不与嗑下头去,嘴里一迭声道:
“霍公子救命,霍公子您救救我家主子,”抬头来,泪水长流,满目乞求,“霍公子您是有大本事的人,又同我家主子交好,定是不忍见我家主子被害,求您救我家主子一命,您的大恩大德,老奴永世不忘,来生做牛做马定报您大恩,老奴给您磕头了,求求您救救我家主子……”
“呯呯呯!”磕头声响,赵嬷嬷还真不惜力,不过片刻,额头已是血流。
突厥商队头儿听到身后妇人的哭声,回头瞅,只扫了一眼便扭过头去,继续加紧赶路,不是他不好奇,实是那位霍公子太瘆人,抬手间就能轻轻巧巧将他们宰杀的主儿,他可招惹不起。
霍不与深深凝了眼磕头如捣蒜的赵嬷嬷,若有所思:
家逢巨变,心性扭曲,成年后又阅人无数如他,总觉得这位赵嬷嬷并非看上去的无害,遇事镇定不乱,一看便非普通人家的奴,说话条理分明,竟然还懂胡语,这个奴,不简单。
她说他是有大本事的人,什么大本事,不过就是救命杀人的本事罢了,救人性命他在行,杀人取命他也在行。
不就是突厥王庭么,在佗钵眼皮子底下将人救走的把握他霍不与还是有的,大不了一把药粉撒下去,以命换命罢了。
当年庵逻王子以重兵围了他的弥途山,最后还不是丢盔弃甲扔下尸首无数狼狈而逃……
抬头见霍不与根本不搭理她所求,只扬长而去,赵嬷嬷心莫名的就定了:该做的她都做了,若连上苍都不帮她,她也只能认了。
她不会看错人,冷公子器宇轩昂绝非泛泛之辈,不求公子霍不与又是可遇不可求的人物,而她,有幸认冷公子为主,又与不求公子一路同行,这份造化,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且她从赵王府极具体面,甚至堪称半个主子的管事嬷嬷沦落为偏远边城,吃尽苦头任人打杀的贱奴,这份落差她忍无可忍,她宁愿死也不愿忍受这份磋磨,可心头的怨恨未了,令她沦丧至此的仇人未见,她不甘心……
她瞳子里的乞求悲痛倏然而逝,一抹暗光闪,忙用挡风沙的大头巾擦了把额头血,又紧紧半挡了脸,踉跄着追着商队而去。
前面就是突厥王庭了,赵嬷嬷掩在面巾中的半张脸浮现出扭曲笑容,笑得若毒蛇吐信,只待狠狠咬上猎物……
宇文芳,千金公主,你在突厥王庭过的可还好?
老奴来了,老奴来谢你当初杖责发卖的大恩来了!
摄图指定冷潇雨为执鞭人,冷潇雨岂能不知他意,在摄图的认知里,不管是大喀木或是其指定的萨满,还是佗钵指定的人选来行刑,他的独子必命丧当场。
可冷潇雨却并不以为意,儿子得他真传,内外兼修,内力更是深厚,尤其儿子小时候受过重伤,为保他性命,他更渡了内力给他……
区区二百鞭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
二百鞭,看似活下来可不容易,可那是对普通人而言。
因冲撞了千金公主,挨了二百鞭的阿史温伏将军不也活了下来,虽然还躺着下不了地,可那也是佗钵暗中放了水的结果。初时佗钵只欲抽阿史温伏一百鞭,可传出宇文芳自请束发修身为道和意欲寻死后,汝南公宇文神庆又是一番慷慨激愤言词,为了安抚千金公主和送亲使,他又下令追加阿史温伏一百鞭。
如此,他儿子能从二百鞭下活着也没什么稀奇的。
冷潇雨不以为然,其它人却不知他所想,冒乌顿、俟罗等人只心有冷笑,盘算着一旦冷潇雨手下留情,定当面揭穿让大可汗恼了他……
“哥哥,二百鞭,天奴哥会死的……”思依紧抓着摄图的袖子,神色哀哀,红肿的眼睛又已泪下。
不待她再多说什么,摄图低声警告:“思依,你若是为天奴着想,就不要再为他求情!”
“可……”
“你想让天奴再落回到大喀木手中,被他血祭了草原神?”
“不!”思依骇然,泪水都被吓了回去。
看着思依凄惶的小脸儿,摄图轻叹一声,在她耳边道:“妹子,不是哥哥不肯救天奴,大可汗没将他血祭已是做了让步,我们若是不知好歹再为他求情,大可汗一怒之下再将天奴交由大喀木,天奴就连一点儿生还的机会都没了,而落在冷先生手中……”
摄图声音一顿:“总好过其它人动手!”
摄图不敢告诉妹子的是,佗钵在此,众目睽睽下,冷潇雨就算手下留情,也不能做的太过。
思依心惶惶然却不敢再开口求情,只泪眼汪汪的看着背对着众人被吊绑在祭杆上的冷天奴。
同她一般,宇文芳也知不能再多说什么,便是讲得再婉转,也是开脱之词,在场的没一个傻子,而佗钵只所以肯放过冷天奴作为血祭祭品,根由还在应珠公主,得了下台梯,他自是顺势放过应珠和冷天奴及一干护卫。
她可以信誓旦旦以应珠公主为由替自己的强出头做解释,可此时再阻下这二百鞭,无疑是将自个儿置于火上烤,且,还未必能救下冷天奴……
此时心情已转好的佗钵又握住宇文芳的小手儿,粗粝的大指把玩着宇文芳柔嫩若无骨的小手,瞅着她艳明如玉的颜上掠过的一丝不自然,瞥过来的娇嗔小眼神儿,心有荡漾,笑呵呵着,低声道:
“千金公主,你为什么要替应珠求情?”
他虽脸上带笑,可一对儿眼窝深陷的褐色大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似要看到她内心审视个清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