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之子久远的有些泛黄的记忆中,凡间好像是个终年被积雪覆盖的地方,坚硬又冰冷。虽然日复一日地混迹在人群中,却感觉不到一点儿人情味。风之子在认识小雪人之前,她靠在马戏团里出卖肉体和尊严来换取裹腹之食、蔽体之衣。然而尽管工作已经很卖力了,她还是经常挨打挨饿,衣不能蔽体。认识小雪人以后,她仍旧会经常挨饿,但是却得到了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纯粹的快乐。
画面中的风之子是认识小雪人第四年的自己。那时的她正和小雪人一前一后走在人间大雪纷飞的街头。一开始,是风之子步履蹒跚地走在小雪人的后面。但是,在接连三次拒绝了小雪人善意地伸出来,想要搀扶一下自己的援手时,风之子赌气似的几乎小跑着来到了小雪人的前面。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雪花在孤单单的风之子身边阴魂不散,贪得无厌般的想要榨干风之子身上仅存的少得可怜的温暖。她依然固执地走在风里,双腿像跳弹簧舞一样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走在后面的小雪人一脸冰冷,步伐刻板而僵硬。好像于他而言,行走不再具有任何实际意义,完全是惯性使然。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伴随着那年的第一场雪一同到来。街道旁零星散布着的几户人家,大门紧闭。微弱的几乎看不到的灯光透过拉的不太严实的窗帘投射出来。在阴暗的天空下,像一双双不怀好意、小心刺探着的眼。
做个流浪人已经很难堪了,在大雪肆虐的天气里流落街头更是难看,尤其是在一个本该手舞足蹈欢聚一堂的节日里。“别人此刻一定躲在温暖的房间里,享受着美食和亲人的相伴吧。然而自己,除了寒冷……”想到这里,风之子完全瘪下去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像是在小小声的抗议。她更加用力地踩向地面,以此方式来发泄着心中的不满。无数堆积在一起的雪花在风之子无情的践踏下吱嘎作响,像是一种公开的嘲笑。
有时候她真的很生自己的气。她可以在保留住自己身子的前提下,单单把自己的头变成一只可以咯咯打着鸣的公鸡头(风之子把自己的这个把戏戏称作——人身攻击);她还可以变成一只浑身有着漂亮白色羽毛的大鸟。但是,此时此刻,她偏偏变不出一顿丰盛的午餐,哪怕是一个毫无卖相的馒头——可充饥就好。亦或是一件可以御寒的外衣,不用多漂亮,暖和足以。以前,她从来没有学过这些在一切都顺利时显得无关紧要,但是在关键时刻就能派上大用场的戏法。而她每天投入了大量精力去刻苦钻研的都是一些比较时髦,在关键时刻却尤其可笑的玩意儿。好像从来就不缺衣少食的人类,愚蠢又不可一世地把新鲜和刺激当成了他们生活的必需品。
现在她有点儿后悔一开始拒绝了,小雪人送过来的外衣了。更让人无法原谅的是,她拒绝的理由居然是自己内心那点儿狭隘的虚荣心,而不是杞人忧天般地担心小雪人把外套给了自己,他自己会不会冻死。事实上除了小雪人本身之外,没有人比风之子更清楚:即便是在寒风怒号的冰天雪地里,让小雪人一丝不挂的绕地球环游一圈,只要他在肚子撑的住的情况下记得回来的路,并且还愿意回来的话,他必定会安然无恙地归来。这也正是小雪人之所以叫小雪人的原因所在。不管风之子是否愿意承认,她可一直对小雪人与生俱来不畏严寒的体质而耿耿于怀呢。
“喂,风之子,还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要送你一件圣诞礼物吗?”小雪人的声音从身后逆风而来,结果未传到风之子的耳朵里之前,已经被风吹的有些变形而显得遥远且恍惚。一阵小小的沉默过后,风之子才像在风中接过一个雪球似的接果了他的话“嗯,记得。我记得你还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带我去世界的另一端,去过一种简单温暖、散漫又逍遥的生活呢。还记得吧,你自己亲口说的话?”风之子说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温暖的向往,在下一个不经意间,很快被另一种残酷的嘲弄取代。
明明才刚到中午,阴沉沉的天却来不及似的极力表现出它残忍黑暗的一面。饥饿像在风中晃荡的铃铛一样摇旗呐喊着,冰冷有无情。微微显露出来的一些假意怜悯似的光亮,如同在风之子表演失败时,情绪激动的人们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向风之子投掷过来的、冰刀一样落井下石的目光。“再来一个,哈哈。再来一个呀,哈哈哈。”在此之前,风之子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那么多让人讨厌、憎恶到几乎要呕吐出来的笑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