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影儿的院落名叫浣花居,离老太太住的梧桐苑不远。进了院门绕过石屏,正面便是一座两层建筑,正门牌匾上写着绛云阁三个字。这便是苏影儿平时起居的闺阁,一楼是正厅,左边是一排暖阁,右边则是放着书架书桌,桌上笔墨纸砚皆是齐全,想必这苏影儿平日里也是喜欢舞文弄墨的。二楼则是寝居之所,除了床铺妆台,房内还专门辟了一处,用来安置一把七弦古琴,苏影看着古琴有点头大,写大字自己还可以滥竽充充数,这古琴却是一窍不通,看来得找机会偷偷师想想办法,不然着实棘手得很。绛云阁阁门前,迎面种了一排山茶和茉莉,据说是这位苏三小姐最喜欢的花。如今阳春三月,阳光和煦,春风拂面,正是山茶盛开的季节。这浣花居内的山茶品种多样,颜色也各有不同,迎着上午的阳光和微风,淡淡花香迎面而来。院落左边是一处小池,上有太湖石做的层峦假山,池边种了一颗盛开的歪脖子梨花树,如今春风吹落花瓣,白色的梨花便漂在了假山小池上,荡起轻轻波纹,正应了浣花的景象。
苏家大宅已在这京城东面屹立了百年,据说是辰国开国始祖皇帝御赐,占地极广,曲径通幽复杂无比,即使是从浣花居到梧桐苑一点点距离,也是弯弯绕绕,让苏影晕头转向。而大宅里除了老太太和苏影儿的院落,各个老爷夫人也都各自有各自的居所,除了苏斌住的最大的槐安苑之外,其他都是各自一家各自成团,而苏毅三兄弟虽不分家,也是分了院落,各有远近亲疏。苏影儿本是苏毅嫡女,只有十岁,按理说应当同母亲住在苏毅院落附近,可奈何苏影儿生母去了,苏毅也很少亲近这个女儿,老太太又喜欢的紧,便辟了靠近梧桐苑的单独院落,是为如今的浣花居。
除了苏影儿,苏毅还有两个妾室各生了一个庶女,大的如今已经及笄,小的如今也有十二,却也仍然是与自己的生母同住。假若是她们的生母去了,也只能住在嫡母的偏房里,哪里可以如苏影儿这般独独辟了院落居所。如此也可见这苏家,或者说这世界嫡庶尊卑有多分明。
苏影跟老太太说了那么一会子话,如今觉得有点乏,却不愿意进屋。便叫丹枝搬了张黄木摇椅,上面铺上了几个云纹绒面的软垫,又换了身轻便的牡丹暗纹缎面百褶裙,外加披了件薄素绒织花披风,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闻着花香,好不惬意。
苏影觉得有些恍惚,似乎很习惯这样被伺候的生活,也似乎很习惯与素未谋面的老太太和丹枝亲近,即使她们二人没有保留地表达着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意,但在陌生人面前如此放松和自如,这对于以前的自己来说,是万万不可能的。莫非这幅身子还带着从前主人的一点余念,知道这二人是自己最亲近之人,所以使得苏影潜意识里便没有排斥?
苏影被太阳晒得眯了眼,如今决定作为苏影儿好好活着,看着院内的一切“自己的东西”,似乎都觉得亲近不少。不管这是命运的玩笑,还是神佛的护佑,可既然老天垂怜,让她重活一次,那便坦然接受老天的馈赠,从十岁开始,重新做一次人。只愿这一世可以慢慢去观赏沿途的风景,活得平凡又快乐。
苏影晒着晒着这春日暖阳,而后觉得有点热,便解了披风虚虚地盖在身上,正在整理之时,丹枝急急走了过来,俯下身子对苏影小声说:“小姐,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微胖的年轻妇人便进了院门,只见那妇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堕马髻,甚至额前都没有半点碎发,发间簪着一根金凤衔珠莲花步摇,耳上还晃着一对金镶白玉的镂空耳坠,身着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的浅黄长裙,贵气逼人,眼里又净是精明之色。这样气场强大又精于心计的女人,算得上是苏影前世最害怕的一类人了,从前遇到了都是绕道走,可如今,苏影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在丹枝的搀扶下行礼问安。
来人便是苏影儿之父苏毅的继室,也是如今苏影儿名义上的嫡母,王氏。这王氏原来是王家王传进的嫡女,王传进原本只是大理寺里的一个大理正,官位身份都不算很高。只是这王传进的哥哥王传适当时高攀上了苏影儿祖母杨氏的胞妹,杨王两家也就算是亲家。这王氏从小不漂亮,人却聪明,也懂得如何讨好大人,对着表伯母杨氏也是一口一个伯母叫得亲切,极得杨氏欢心。后来苏影生母何氏难产去世四年后,苏毅一支不能一直没有主母,杨氏便做主,让苏毅娶了当时十八岁王氏作为继室。虽是继室,可王氏出身一般,样貌也算不上漂亮,这苏家又是辰国大家,苏毅又是苏家第三代的嫡长子,这王氏便也算是高嫁了。
王氏嫁过来两年之后,生下了一个二子苏铭,随后,其父王传进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如今已经是大理少卿,成了大理寺的二把手,家里兄弟也都纷纷升了官。这王家因为杨氏,得到了苏家的照拂,全家鸡犬升天。王氏精明,肚子也争气,对婆婆杨氏也是极为奉承顺从,二人关系便不似普通婆媳那般紧张,所以苏毅也对这个继室极为客气,虽说没有过多宠爱,却将自己这边的家事全部托付。所以这王氏也算是在苏家过的顺风顺水极为舒服。
王氏作为一个继立的媳妇,在苏家算是混的极好的,但是跟苏老太太却不投缘。何氏早亡,苏毅也少有关心这个女儿,老太太一直心疼,加之苏影儿也安静乖巧,从不生事,老太太便一直有些偏爱苏影儿。王氏不喜欢苏老太太的其中一个原因便也是因为这个,自己明明生下了一个嫡次子,可自己的铭哥儿在老太太那心里的分量,似乎还不如苏影儿一个女孩儿家,心里便也一直不大痛快,只维持着表面和睦,连带着对苏影儿也心怀芥蒂,平时问候也只是装装样子,哪里有真的什么关心呵护。
丹枝从小跟着小姐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这继立的夫人对小姐的态度的,王氏刚来的一个月的时候,小姐的乳母不知怎的在自己屋里上吊自尽了。可怜那时候小姐才只有四岁,孤苦伶仃,幸好有老太太一直照拂,不然只怕早就不成了。丹枝虽说只有十三岁,可到底也是在这大宅里长大的,自然比一般市井孩儿多一些心眼。她总觉得这王氏虽不敢对自家小姐动手,可小姐的那位乳母,想想也能猜到,定是被那继夫人下手逼死的,意在不让小姐得人照拂,自生自灭。丹枝从前与小姐提起,小姐却咬定乳母之死不是王氏所为,丹枝便不再提起这事,可心里总还是有些芥蒂。所以这会儿,丹枝一看到王氏来了,心里本能的警觉起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扶着姐给这位夫人行礼问安。
王氏进了院门,便看到那脆生生的小姑娘给自己行礼问安,连忙上前虚扶了一把,苏影便起身,将王氏请进了正厅的暖阁里。
王氏坐定,茶都没喝,便关心地问道:“如今刚到春日,风还有些凉,影姐儿怎的在花园里坐着,前几日刚刚落水受惊,若是再受了风该如何是好?”
苏影从刚刚开始就有点不自在,她虽说不知道什么乳母的事,可这个女人的眼睛里一直都闪着精明的光,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即使口里说出的都是关心的话,眼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苏影实在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际关系。
可不回应也不行,苏影便干干地扯出了笑容,客气地说:“今日阳光甚好,若是只在屋子里呆坐着,岂不是辜负了如许春光,多谢母亲关心,女儿心里有数。”
王氏听言,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叫了刚刚一起跟来的两个丫鬟上前,丫鬟手里都拿着两个长方云纹锦盒。王氏回头对苏影说:“如今你受了惊,天气也还甚凉,你父亲和我都担心的很。我拿了两支上好的贡品山参来,你拿来压惊补身是最合适的。听你祖父说,已经请了太医,午后便会来咱们府里给你诊脉。你千万小心身子,有什么要的,尽来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