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来,吴氏把兰兰和小七当做自己的亲孙女亲孙子抚养,靠着给人接生、浆洗缝补、沿路乞讨、刨食野菜,在懂事的兰兰帮衬下,有今日没明日地艰难过活。每当有产妇临盆请她去接生,她就哀告主家,让小七吃几回产妇的奶水,讨饭时遇见有奶牛奶羊,也拼死讨来些许牛奶羊奶给小七吃,这才保住了小七的性命。虽则保住了性命,但由于营养不良,孟小七今年虽已长到五六岁上,却形容瘦小至极,看上去不过三四岁模样。如此这般,祖孙三人四处漂泊,吃尽了人间苦楚。一直挨到今年春上,因左近灾情日甚一日,吴氏操劳过度、腹内乏食,终于油尽灯枯,饿死在德州城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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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孟小七满心委屈,又道:“我不磕头,去年拜祭爹爹妈妈,婆婆摆了两个香馍馍做供,磕完了头就给我吃,今年却什么也没有!我不磕头!”
孟兰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狠心从怀里摸出午间吴镛扔给他们的那半块黄面大饼,转身对孟小七说:“也罢,伸手!”
小七会意,连忙伸出两只小手接在大饼下面。孟兰小心翼翼地将大饼掰成两半,一半还放进怀里,剩下的一半也就手掌大小,又被她小心翼翼地掰成三块。小七诚惶诚恐,小手随着姐姐的动作左右移动,生怕有一粒饼屑没有接住而落在了地上。
孟兰把三小块饼在磨盘上摆好,回头待孟小七把手上的饼屑舔舐干净,方才说:“弟弟,今天是五月初七。你要记得婆婆跟咱们说的话,今天乃是爹爹妈妈的忌日,每年咱们都要给他们上祭磕头。如今婆婆也死了,往后每年的今天,咱们把婆婆和爹爹妈妈一起祭奠。记住了没有?”
小七用眼睛紧紧盯着那三小块饼,口中道:“记住了记住了,我这就磕头。”
孟兰道:“慢着,今日里咱们一来给婆婆和爹爹妈妈磕头上祭;二来可怜你今天生日,一会儿磕了头,大饼姐姐不吃,都留给你;三来……”
孟兰尚未说完,小七慌着就要磕头。孟兰在他后背打了一记,接着说:“三来,今天也是咱们……成亲的日子,一会儿多磕几个头,算是拜天地!”
“成亲?什么是成亲?成亲为什么要拜天地?”
“成亲就是成亲,拜天地就是拜天地,就是我给你做娘子、你给我做丈夫,拜了天地一辈子都不能反悔,不然老天爷爷和土地公公就会罚你下地狱!”
“为什么要成亲?成亲了我还能叫你姐姐吗?你还带我讨饭吗?”
“你还叫我姐姐,我还叫你小七。咱们成亲是妈妈定下的,就是婆婆在的时候常对咱们说的娃娃亲。”
孟兰此时早已满面通红,若是白天看来,一定是艳若桃花。长期的营养不继,让她的身体似乎连这点少女的激动与娇羞都无法承受,竟觉得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她稳稳心神,先取出一个黄锈不堪的小小绞股银手镯,戴回到孟小七皮包骨的手腕上,再缓缓脱下破烂不堪的外衣,露出贴身穿着的一件破旧猩红肚兜来。对孟小七说:“那手镯是妈妈给你的,这兜兜是妈妈给我的,你看这上面的白丝线,绣的是爹爹妈妈的名字。等我认了字,把咱们的名字,也绣上去。”
说罢,带着似懂非懂浑浑噩噩的孟小七,向着长空明月、向着沉沉大地、向着亲人的灵位,磕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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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罢了头,孟兰把充作供品的三块饼递给小七,命他转过头去,就着瓦盆里的开水来吃,自己却把那猩红肚兜轻轻脱下来叠好,穿了外衣,又把小七的银手镯也褪下,珍珍重重地将肚兜和手镯包裹严实,重又塞入怀中。做完了这一场祭奠与结亲的双重仪式,孟兰只觉得浑身乏力,却又心满意足。
这时,孟小七忽闪着一双大眼,将一块饼送到孟兰嘴边,说道:“姐姐,你也吃。”
孟兰道:“你吃吧,我不饿。”
小七硬把饼塞进孟兰嘴里,笑道:“我就要你吃。婆婆已经饿死了,你若也饿死了,我就没有姐姐、也没有娘子了!”
孟兰嚼着香甜的面饼,悲喜交加、泪如雨下,一把将骨瘦如柴的孟小七揽在怀里,“哇”地一声痛哭出来,心中暗道:我的傻兄弟、傻丈夫,你可知明日里为了活命,我就要狠心把咱们卖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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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忽然院外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几个黑影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院子。孟兰一惊,拉起孟小七才要向屋内躲避,一个黑影快步上前,一手一个就将这对姐弟拎了起来,满嘴喷着酒气大笑道:“哈哈!大哥你耳力真好,果然这里有两个小娃娃!明日杀剥了煮熟,他娘的又是一顿美餐!”
孟氏小姐弟听了,吓得连声尖叫、手足乱踢。却听另一个嗓音浑厚的汉子骂道:“混账!吃了酒就癫狂乱语,还不快把娃娃放下!”
说罢,此人走到近前,伸出大手把小姐弟拉到怀中,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两个小娃娃莫怕,叔叔们是白莲教的人,不吃肉,更加不会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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