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硬生生将笔顿住,有太多思绪在心头环绕,他本欲写奏疏上报朝廷,将林祈年的本性揭露。但一想到此事牵涉官田,他一旦上疏,自己在凤西的失败也会传得朝廷人尽皆知。他没有确实的证据,无法将林祈年扳倒,最多让其名声扫地。
别忘了五品的总镇将军是也是可以写奏疏辩驳的,这样一来二回两人笔墨互相攻讦,他自信可以让这林祈年一辈子升迁无望,困顿在九曲地区,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己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让朝中诸人得知凤西实情,令自己官声受损。
狗屎固然让人嫌弃厌恶,但踩了狗屎的鞋,同样会令人嫌弃,讲的便是这个道理。
那林祈年能做出盗抢的事情来,说明此人对做官根本没有概念。但他李纲不同,处于二品侍郎的位置上已达六年,心中迫切希望能更进一步。此番经略凤西,虽不求能做出多大的功绩,但决计不可沾染上污点,更不可给他日后升迁带来障碍。
如果以私人的口吻给太师写信?也不可,太师等同于朝廷,如今已公私不分,自己日后的升迁,也全在江太师一念之间。
江太师行事乖张,无迹可寻,所以他断然不能冒这个风险。
李纲伸手捏起这张墨迹未干的纸,揉在手中团作一堆,扔进了废纸篓中。
对于这林祈年这般行事,却无人责罚,李纲大人心中表示不碍事,多行不义者,必自毙。遇到自己这个爱惜羽毛之人,他可以大胆放肆。日后凤西稳定后,自然有新任凤西太守和新任左毅卫先锋来收拾他。
他快速走出正堂中,站在门口大声说道:“来人,传令府库准备出银!点检装箱后,明日前方安曲县给九曲关总镇发下饷银!”
“是,大人。”
两位幕僚同时从侧屋中走出,对李纲大人所言均感诧异,低头思虑片刻后,认为大人现在所做出的选择才是最利于自己的。
李纲高抬起头,青天上白云中出现了林祈年的模样,本来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为什么这么惹人恨呢?这样的人能在官场世道中走多远?李纲大人自己得出了结论,这小子活不过一年,被权力和血腥浸淫的云都老狐狸们,会把他啃得连渣都不会剩下。
……
第二日清晨,李纲带着几名亲随,带着暂时先锋刘汝更和他麾下的三百兵,肩抗手抬着二十多箱银子铜钱往安曲方向而去。
众军士顶着烈日到达安曲县城外,虽然已是下午申时,但赤日依然毒辣。搬运的兵卒们早已无法忍受,到处寻找凉荫躲避。
林祈年的眼睛贼得很,大老远看见宣威使大人的队伍,便知道他们所来为何。当下命令兵卒组织人手搭设凉棚,又指派火头军生火烧锅熬煮绿豆汤,给远道而来的左毅卫兵丁们清凉解暑。
他本人亲自上去将李纲大人扶下马,笑眉眼看起来贱贱的:“老大人年事已高,还要来回奔波运送饷银,这种事情交给下面人做便可。”
李纲本就见惯了虚假笑容,但他在这林祈年的笑容中,居然看到了一丝真诚的影子。也许他这笑容包含着他对军饷的渴望。李纲嘴角歪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怎么可以对金银这种阿堵之物有贪念,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大成就,连他这样一个贪恋权位的官吏都不如。
李纲这下心里舒服了很多,下马后从容地负手走过,坐在了凉棚中。其实他早已是汗流浃背,里衣也已拓湿,但做官的威仪是第一位的,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卸甲脱衣,摘帽扇凉。只好稳稳地坐在长凳上,耐着炎热等待交接饷银。
林祈年立刻叫来四名军士,轮流挥舞着两尺宽的蒲扇,顿时凉风呼呼大作,沿着李纲大人的脖子缝隙灌了进去,顿时四肢百骸的通泰凉爽,干枯禾苗遇到甘霖还要爽快。
他凑到李纲耳边问:“怎么样,大人,是不是风太大,要不我让他们劲儿小一点。”
李纲舒服地闭上眼睛:“嗯,不必,就这样最好。”
他突然发现林祈年这个人,竟然十分会钻营,有这样的细密心思,到云都去伺候太师,都能够出头。可偏偏此人又十分大胆妄为,做事毫无底线,可真算是矛盾的集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