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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益州城靳府。更新最快10

云铁骑转述而来的消息十分详尽,字字句句令益州城中的靳家掌门人直如亲临当场一般那是自然为使收粮一事不出任何纰漏靳三爷能动用的云铁骑大多集中在此一线确保消息没有任何错失。

当听到那群收粮的小贼被前来卖粮的百姓逼着退粮、这些百姓转眼就把粮卖给他们三江世族时,郭幕僚忍不住朝靳十四郎道:“十四公子您看,这些升斗小民眼中,哪有什么感恩他们眼中只有利益即使是那出了高价收粮助了他们一把的人,转头他们一样背弃这便是您心心念念的民哪……”

靳十四郎低头默然。

转过来面对靳三爷郭幕僚神情却越发恭敬这一轮三爷的铁腕凌厉果决令人心惊,那伙人借着贩卖麦谷为掩护去收粟黍有三爷出手,对方怕是一粒粮都不可能再收到了,这便是三江世族的手段

三爷一句话,对方一夜便能收到一万石粮食

若是三爷不愿意一粒粟黍你都甭想收到!

再没有比这更强有力的主权宣言也再没有比这更强有力的威慑你以为你玩些小花样打破粮价就可以在益州来去自如、为所欲为?简直天真到可笑!

一时间厅堂间十分寂静。

靳三爷指间轻点桌案,神情沉凝,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抑或是等待着什么,郭幕僚知晓,这一轮的威慑,三爷必然有更深的用意,但究竟是什么,他却无论如何都揣测不到,越加觉得主上心思莫测。

便在此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竟有越来越近之势,当一骑挟着仆仆风尘猛然一勒缰绳,一跃在堂前下马时,郭幕僚与靳十四郎皆是面露惊讶,这一个云铁骑好生没有规矩!竟不在门外下马,而直入靳府大堂!

却见靳三爷眼中光芒闪过,非但没有怪罪,面上竟似有期盼之色,郭幕僚不由再转头去细细打量这骑士,待看到对方靴上沾着黄沙,他蓦然瞳孔一缩,心间狠狠一跳,难道……对方竟自益州以西、那万里黄沙之地而来!

对方只朝靳三爷单膝一跪:“禀三爷,属下幸不辱命!”

靳三爷伸手一招,对方不顾数日不歇的奔波疲惫,径自上前,附到靳三爷耳边低声回禀道:“卑职直入安西都护府,那头境内已然戒严,关卡重重,处处盘查,府城中更是森严,所有人皆不得擅自走动,城中皆传,吐谷浑那头果然不安分,才会这般局势紧张……一切如您所料,半分不差。”

靳三爷重重一捏胡椅扶手,视线中的喜悦再也遮掩不住:“粮事如何?”

“……那些自益州运去的粮食径自入了安西都护府的太平仓中,府城里局势紧张,却已有不少汉中粮商在走动活跃,属下着力结交下,有一个透露了消息,却道是太平仓已经有一位大粮商在主持,他们皆未得门路。甚至有传言,这粮商,”这回话的云铁骑语气一顿,更压低了嗓音:“……乃是一个妇人,极可能是霍将军的相好。”

靳三爷却只淡淡一笑:“英雄美人本是佳话。你可见到对方?”

甚至靳三爷觉得,这才是真正合理的解释,战事将起,粮草便是大军命脉,其中多少利益,怎么可能放心交给外人?安西之地,霍勇经营数十载,岂能没有自己人当话事人?

这云铁骑摇头:“府城禁卫森严,对方极少露面,寻不着机会,属下亦怕节外生枝,只留了另一个同僚在彼接应,先回来报信,还请三爷恕罪。”

最后那句恕罪之语说出,这云铁骑便后退三步重重叩首,郭幕僚又是疑惑又是好奇,实在不知对方带回了怎样的消息,这般请罪,不知道三爷会如何责罚?

谁知,靳三爷竟然笑起来:“何罪之有?该赏!”

一贯严苛的靳三爷这般好说话,郭幕僚简直大吃一惊,随后,靳三爷竟一拍桌案:“备车!是时候出发了!”

说完,靳三爷竟仰天长笑,城府深沉的靳三爷,面上这样畅快的表情实在是生平仅见。

郭幕僚不禁大着胆子问道:“是要往何处去?还请三爷明示?”

靳三爷瞥他一眼,目光中的雄心勃勃再也遮掩不住:“安西都护府!”

果然!是安西都护府!

忽然,想到方才三爷追问云铁骑的粮事,再想到如今要去的安西都护府……蓦然有什么在郭幕僚眼中点亮!

什么样的事情,能叫边关重军之地需要这么多的粮食?什么样的事情,能叫靳三爷不惜派出云铁骑中的精锐到安西去打探消息?!又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叫先前靳三爷对那些收粮的贼子再三探,又忽地抬高粮价,不令他们收粮!

甚至,那群小贼,先是借着贩卖麦谷来捣乱,暗地里借着收粮……背后是安西都护府在支撑……这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因为,要打仗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纵安西本身亦有囤田,可若是战事不小,安西自然亦需备粮,这中间多少利益,身为擎一方重镇的名将,霍将军岂能坐视这利益落入他人袋中?!而安西周遭,唯有益州粮最多,价最贱,不从益州着手,难道还去汉中买那些价高之粮吗?这中间多少暴利,岂能放过!

一时间,那群小贼的动机,豁然开朗!

郭幕僚只觉自己先前的揣测何等浅薄可笑,还以为霍将军是要与大老爷过不去,似这等一方诸侯眼中,岂会有什么无缘无故的恩怨情仇,他们视野中,只有天下风雷,翻云覆雨!

现在再看向靳三爷,郭幕僚是真的五体投地,三爷竟早早推知,派了云铁骑去打探,直是料事如神!

在这个大前提下,再回头去看三爷此番弈棋,这几手简直是神来之笔

先以卖粮一事试出了对方收粮之意如何坚决,探明背后安西都护府可能将有战事,随即收粮抬升粮价,再不给对方任何可趁之机,卖粮收粮,这几手布局,三江世族已经向对方亮明了锋芒,想绕过他们调用益州之粮,两个字没门!

若对方还想用益州之粮,就不能再用先前那些鬼蜮伎俩,必须要与他们三江世族正面商谈,该给的分利更是一成不能少!

到得此时,郭幕僚真的知道三爷图谋有多大了,根本不是这些粮食赚到的那些银钱,而是一场大战中的政治资本计功行赏之时,他们三江世族,尤其是靳氏当仁不让要分功!

甚至说不得,大老爷的大中正之位要真正落在这件事上……

毕竟,朝中斡旋几多艰难,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个不好便有倾覆之祸,而大魏朝中最重军功!

若能开疆拓土,说不得,三江世族更能借此伸展出益州之外,再上台阶,不再是屈居益州一隅的二流世族……

一时间,郭幕僚都开始为那个未来目眩神驰起来,而坐等套车的靳三爷却是神情沉凝,再看不出半点激动的端倪。

靳三爷轻点了点桌案,忽地笑了:“封书海该粮了吧。”

郭幕僚自方才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不由一怔,不知道三爷突然问起封书海是何意。

靳三爷点头道:“许他征。”

郭幕僚不由大吃一惊,难道是要准许州牧征粮,先前他们不是左右还拦着的?他情不自禁下意识道:“可大老爷不是曾吩咐,封州牧一日不答应嫁女,便一日不允他征粮……”

郭幕僚随即醒悟,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己当真是蠢!方才不是才想明白了吗!此一时彼一时!

大老爷彼时不过只是为了拿捏封书海,才下的这道令,现下大老爷远在魏京,恐怕还不知道安西都护府那头的大事!这等军事消息,便是圣上与三公知道,以大老爷的官阶要知道都得到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死守陈令!

封书海不过一个光杆儿州牧,便是要收拾封书海,明年后年一样有的是法子,现在最紧要的,是要在谈判之前,向安西都护府充分展露他们三江世族对益州之粮的掌控!

先时那伙小贼的能耐他们都见着了,简直是无孔不入,夜香人那一手现下想来依旧是叫人头疼,若为收粮之事,他们再来上一遭益州上下怕也是无计可施,即使明面上收粮受阻,若他们乔装打扮散入乡里去收……这要如何阻拦?

那可比当初在益州城查夜香人要难上数倍!便是动用云铁骑,也未见得能将对方完全阻挡下来,更兼费时费力。

前线军情急如火,谈判更是迫于眉睫,三爷都要亲往安西都护府,哪里经得起差点耽搁!

还是三爷高明!不如就叫封书海去征粮,就征粟黍!百姓手中没了余粮,你再如何散入乡里也收不着粮,再没有比这釜底抽薪更妙了的!

郭幕僚兴奋地道:“是!属下这就去吩咐!征税!必要快快征好才成!哈哈哈哈哈哈……”

隐约地,郭幕僚有一种隐秘而急切的兴奋,仿佛自己与主上共享了一个秘密,仿佛自己也与主上站了一般的高度,在这个高度上,益州周遭的广袤疆域皆是棋盘,而一个益州州牧,什么封疆大吏,不过也只是一个暂时不必放入眼中、临时抬手放过、令其为己忙碌的棋子罢了!

看着自己这兴奋忙碌的幕僚,靳三爷只淡淡一笑,招过自己的侄儿:“为叔要出趟远门,你也已经大了,是该知道家里的事情了,这一次,你便替为叔好好看益州吧,你既是怜悯百姓,便先看好粮价,令百姓心甘情愿卖给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