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自高帝斩白蛇起义以来,中间经历王莽篡权,光武帝削平大乱,汉室方才中兴。光武帝出身南阳豪强,他的班底有三派,南阳豪强,河北豪强,最后是州郡豪强。天下底定之后,论功行赏,老臣耆宿居高官而退居乡里,田连阡陌,地跨州郡。然则问题也来了,那就是天下豪强横行,小民百姓受其盘剥,数十年之后,兼并日剧,岂不又是乱世?明帝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开始打击豪强加强吏治,给小民百姓以出路。这个法子有效地打击了豪强,关东世族也看明白了,原来日后读书才有出路!为什么?书读多了眼界就开阔了,知道害怕了,最重要的是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了!这里面主要靠得是儒学,是真正的儒学”
“你是说儒学?”张奂开口了,声音中有一丝兴奋。
“儒学重培养浩然之气,先修身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但是,现在的儒学早已偏离了先秦儒学的轨道,穷经皓首于章句之中,哪有精力关心世事?武帝的初衷是好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道世事艰难,知道小民百姓的辛苦,方能做好一个百里侯,然后积功循转入为九卿。明帝之时,豪强都看明白了,满朝尽是读书人,祖荫军功不可恃,于是开始读书,弃武从文。”“这不过是豪强开始读书,通过儒学入仕,不断入仕才能长保富贵。”张奂有些疑惑。“我看不出有何不妥。”
“恩师,读书入仕本来是平民百姓的一点希望,虽然艰苦异常毕竟还有布衣变公侯的希望。自从豪强开始读书,这条路就窄了。读书毕竟是好事,豪强读书多了,自然知道要给小民百姓留一口饭吃,要给天下的读书人留一点希望,这样大汉的天下方能长久。可是两次党锢之祸以后,朝政为宦官完全把持,州郡豪强入仕之路已断,就连段纪明都不得不依附王甫以自保,恩师不也无意仕途多年了?州郡豪强上升之路一断,只有盘踞州郡,下连县乡以待来时了。豪强尚且如此,小民百姓又如之何?小民百姓和州郡豪强怨声载道,这大汉的天下还能安稳吗?”
张奂长叹一声:“确实如此,老夫早知乱世将至。当年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谋诛宦官,我为曹杰矫诏蒙蔽,收捕大将军,以至大将军自杀,太傅被诛,倾大河之水也洗不尽我的耻辱!”“诛除宦竖是何等大事!窦武竟然安然回府不做戒备?陈蕃除了一腔愚忠别无所长。听闻曹节出兵平叛,竟率官署弟子八十人持刀入承平明,有此忠勇何如矫诏夺军?二人如此作为,可想而知朝中清流只能坐而论道,做不得丝毫实事。恩师为此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长叹,学生窃以为不值得。即使恩师不出手,这班清流也不济事。”
张奂定定地看了吕布好一阵儿,徐徐而言。“若你是窦武陈蕃,将如何做?”“无他,猝不及防之际,率军诛除。”“如何定罪?证据何在?”“宦官已除,证据又算得了什么?清流以正色立朝自居,凡事讲究合乎伦理纲常,宦官是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胜败早已分明!”
张奂沉默了,这番话确有振聋发聩之感。他久经宦海,清流的做派是最清楚的,这班人以大汉的中流砥柱自居,议论起来头头是道,做起事来眼高手低,比起州郡豪强的那些老狐狸差得太多!”朝中清流不经世事不知稼穑不体民情,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奉先此言确是振聋发聩呀。”“恩师,最危险的不在这儿,朝中清流斗不过宦官,宦官不仅操纵朝政,还把手伸到州郡,如此上下勾连,大汉危矣!”“宦官,蝼蚁尔,一旦外戚掌权,宦官自会被根除,奉先此言何解?”
“宦官不足畏,有罪必究,缺位不补,一狱吏足以处置。可是州郡豪强早已坐大,一旦天下有事,再加上水患灾害,匹夫一呼万人影从,秦之殷鉴不远矣。现在的朝局,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没了,就差一把火了。”张奂大手一拍案几。“奉先此言甚善,老夫过矣!只是有何良策可补救一二?”吕布双目透出一股杀气。“既然全烂了,修修补补粉饰太平又有何用?那就冷眼旁观,等着收拾残局好了。”
张奂双手据案,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怒视吕布。吕布毫不退缩,双目竟然开始赤红。此时张奂的心中激荡万分,杀!不杀!两种念头正在天人交战,不杀,此人必为乱世之奸雄!杀!朝廷和皇帝的所做作为和自己数十年的宦海风波,张奂对皇帝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黎民百姓,张奂忽然想到了这个字眼,这不是清流们义正言辞花团锦簇文章中的一个字眼一句词章,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常年忍饥挨饿,奉献出仅有的一粒粮食送出最后一个儿孙,目的是为了大汉的延续,可是,大汉用什么来报答他们的呢?战死的将士,颠沛流离的难民,开始浮现在张奂的眼前,张奂的眼角湿润了。
这一刹那如此漫长,吕布的脊背开始冒汗,但是他仍然毫不退缩。万一老头子暴起发难我该怎么办?逃走,这是肯定的,能挟持他做人质吗?逃向哪里?吕布的心中也在天人交战。张奂长叹一声,终于开口了:“大汉不死,你必为霍嫖姚!”吕布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关终于过了!下一句估计是大汉若死,你必为奸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