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上炙烤的鹿肉终于散发出焦糊气味，夏侯煜默默起身，自腰间拔出匕首，将烧焦的肉块切掉，又慢慢翻转，将宋青交与的盐和调料一点点匀洒在肉片上。

他聚精会神，每一个动作都仔细得过分，仿佛这一片烤得流油的鹿肉，是他唯一的珍视。

“祁连煜……”宋青涩然开口，却不知要如何继续。

“你既然是宋青，定然已知我就是夏侯煜。”夏侯煜苦笑：“我虽对天下大事并无兴趣，但总有先生在耳边循循善诱，多多少少我也会听进一些。我知道宋家军有个少将军，名叫宋青，她本是东凌宁王正妃，却与太子联手剿灭沈氏，护得东凌皇城片瓦不失。又在沈氏之乱后直接潜回西北，不尊朝堂号令，不领新帝封赏，雄踞潼关、划疆而治。我原本还在奇怪，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既然曾在嘉峪关待了十几年，为何一直默默无闻？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宋青并非横空出世，只因她之前在嘉峪关用了不一样的名字。”

他将烤好的肉切了一片用削好的树枝串了，递给宋青。宋青毫不迟疑的接过，低头默默撕咬。

夏侯煜悲伤的眼里迸出一丝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欢喜，嘴上却冷笑一声：“你不怕我下毒？”

宋青眼皮也不抬地摇了摇头：“你若有那个心机，也就不会……”

她没有说完，夏侯煜却也明白了，他不禁叹了口气：“我本来一直住在青海之畔的离宫，这一回西域遭逢巨变，母后立刻便遣人来接我回格尔木。先生说，突厥失势，西域失守，下一个便要轮到我们。母后是怕宋家军横渡青海，生擒了我，这才急急忙忙召我回来，却还是掉进了你的陷阱里。”

宋青食不知味的咽了一口，闷声道：“对不住。”

夏侯煜自嘲一笑：“人不都说成王败寇，你我立场相悖，你理当如此，不必抱歉。”

宋青抬眸直视着他：“我抱歉的是祁连煜不是夏侯煜。”

夏侯煜微微一怔，既而轻声笑了。

这时，妖无错飘然而入，在宋青耳边低声道：“浴火令出，正阳宫的方向。”

宋青轻叹一声，她就知道，黄敏绝不会好相与，夏侯煜这张底牌，到底还是要派上用场。

她看向夏侯煜，夏侯煜也在看她，脸上并没有丝毫惊慌或恐惧。

她问：“你既知我来意，为何不怕？”

夏侯煜：“你又不会杀我，我怕什么？”

宋青不禁失笑：“只有死才可怕么？”

夏侯煜理所当然地道：“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死了一切皆无，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不是么？”

宋青怔然良久，竟无言以对。

……

夏十三还是头一回被数百个弓箭手这么近距离的盯着，他躲在殿柱之后，苦笑着对同样躲在柱后的洛天涯道：“对不住了。”

洛天涯并不看他：“同归于尽并不容易，你可明白了。”

夏十三叹了口气。

他与黄敏的纠葛，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包括洛天涯。这一回来格尔木，洛天涯本不欲带他，却因他执意追随，这才成行。

他原本是打着独自进宫的主意，也已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就算拼了一条命他也要杀了黄敏，一为报仇，二为给宋青助力，两全齐美。

想得虽好，却被洛天涯一眼看穿。洛天涯虽不知道与黄敏有何旧怨，却仍是敏锐的察觉到他执意赴死的企图，这才断然决定跟他一道。

杀黄敏虽然势在必行，但也绝不能连累了洛天涯。夏十三想着，自己怎么着也要忍到一击必杀才能出手，可一个没忍住，还是连累了洛天涯。

夏十三道：“没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敏，竟能把咱们逼到如斯境地。”

洛天涯：“你虽算准了她不敢让旁人知晓你的身份，却没算一算，她为何敢独自面对你我二人？”

夏十三又叹了口气，他不是没算到，只是一时气血冲顶，忘了。

“还好，这大殿柱子多，有地方可躲。”夏十三惯会自我安慰，那些弓箭手虽虎视眈眈，但他们躲着不露头，奈何不得他们。

洛天涯却是慢慢悠悠的泼了他一瓢冷水：“未必！”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便听嗖嗖嗖一阵破空声相继而来，一支支羽箭落在大殿各处，箭头上绑着点燃的香柱，眨眼之间，整个大殿已被一种奇特的香气弥漫，奇怪的是，味道虽重，烟气却寥寥。

“铃兰香。”洛天涯示意夏十三屏住呼息，自己则跃身扑向殿门，同时自袖中掏出一只小巧圆筒，轻轻一拉引信，只听砰的一声，一团火球撞向当中一道敞开的大门，因其堪堪擦着门楣而出，盾牌兵并无作用，而后面的弓箭手只见火球袭来，本能地抱头躲闪。余者虽有离弦之箭，却也因那火球所拢，失了准头。

火球撞出殿门，化作一只七彩凤凰直冲天际，尖锐凤啼响彻四方。

一切只在眨眼之间，待夏十三目瞪口呆地回过神来，洛天涯已再次立于原来藏身的殿柱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