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言阁本不是个酒馆,但是萧澜近来常却总在茗言阁喝到不醉不归,有时候,甚至醉得不醒人事不得不彻夜留在茗言阁的雅室里。
就如同这一夜,当他的父王萧乾与姑姑萧容在宫中对峙机关算尽时,作为北辽群臣之首的大王子萧澜,却在这茶馆里以酒买醉。
酒是醉仙居的珍酿十日醉,菜是一两金子一桌的状元席,就摆在茗言阁三楼的雅室里。
萧澜自然不是自斟自饮,相陪把酒的,还有一个黑脸大眼的公子。
自打一年前跟陆雲在这茗言阁里交了朋友之后,他便对此处情有独钟。尤其是这间雅室,打开落地的折扇便可将楼底下的熙熙攘攘尽收眼底,关了折扇,又可将满堂的喧嚣吵闹挡在方寸之外,正所谓闹中取静,雅俗皆可。
不过萧澜对此的钟爱,到不全是因为这个,主要是他对这里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和安全感,总感觉这异乡皇城,只有这方寸之地,才能让他放心的尽情尽兴,不必掩饰悲伤,也不必装作潇洒。
于是他索性将酒菜也搬来此地,为此,还曾与这间茶楼的伙计起过争执。幸而这茶楼老板并非迂腐之人,破例允了萧澜,只提了个条件,可自斟自饮,却不可呼朋唤友。
萧澜苦笑,别说他在此地连半个朋友也没有,就算是有,他这般借酒浇愁也定不能为他人所知,因而,他很爽快的应了,且一来二去,竟与茶楼老板成了酒友。
那黑脸大眼的公子,便是这茶楼的老板。
那老板虽开了这人声鼎沸的茶楼,却并不是个多话的人,被萧澜拉来陪饮时,也只有一两句客套谦词,大多数时间,都在听萧澜不着边际的唠叨,虽他听不懂这东一句西一句的胡言乱语,却也从来不问。萧澜正是需要这样一个听众,只听他发泄,却不要明白他发泄的是何事。
但是今日,那老板突然说出了一句话:“陪了公子这许多日,在下也约莫能听出公子愁肠结于何处,但在下不得不归劝一句,莫说那妹子已有良人相伴,便是没有……公子当知,亲兄妹是不能缔结姻缘的!”
即便已喝得酩酊大醉,萧澜也为这番话怔了一怔,他可不记得何时说过亲兄妹这三个字,但很快,他那一团浆糊的头脑便转了思考的方向,嗤笑道:“谁说我们是亲兄妹的?”
老板的大眼睛眨了眨,迟疑着道:“公子不是说,你们是一家人么?”
“若她与我当真是亲兄妹,我何苦会掉进这情沼里拔不出来。”萧澜哈哈大笑,笑声未尽,竟笑出了泪花来。他趴在桌上缓了缓,再抬起头时,竟一把撕开了衣领,露出大片胸膛来。
他低笑着,指着胸膛上一块浅褐色的胎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家历代子孙,无论男女,都会有这样的一块胎记,形状或许不同,出现的位置亦或不同,但必然会出现在身体上的某一处,但是她,全身上下白璧无瑕,她绝不是我父……的亲生女儿!”
那黑脸大眼的老板似被这个秘密惊着了,瞠目结舌地嗫嚅道:“这……这怎么会……”
“很奇怪是不是?”萧澜挑着眼皮,嘿嘿笑道:“我父亲对外一直宣称她是亲生女儿,但他不知道我其实早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
茶楼老板一脸疑惑:“公子你喝多了吧?你之前还说,她是你父亲养在外面的孩子,到了十六岁才被接回家来的。”
“哼!”萧澜冷笑一声:“那是他说的!他只是想找一个女儿回来助他实现野心罢了!”
茶楼老板听到此处,忽然垂下眼帘,闭口不言了。沉浸在郁愤中的萧澜却丝毫没有察觉,仍期期艾艾的道:“他想要如何都与我无干,但玉露,玉露她那么单纯,那么善良,她不谙世事,不善言辞,把那样一个不染尘埃的她,丢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里,她可如何活得下去?”
萧澜说得情动,竟呜呜咽咽地伏案而哭,哭着哭着便没了声音。
酒楼老板挑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又斜眼瞧了瞧小几上放着的一炉燃香,香气影影绰绰的蜿蜒而上,已稀薄了许多。
老板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又四仰八叉的伸了个懒腰,这才站起来,走到萧澜的身边,在他腋下一抄,便将他托起,丢到了屋角的小榻上。
老板站在榻前抱臂看了萧澜一会儿,极为不屑的“嘁”了一声,又自语道:“要不是为了套你的话儿,我早就一巴掌抽得你满地找牙了!成天介醉酒装情种,那女人还不是你亲手送出去的,你他娘的也算是个男人?”
老板越说越气,看表情,似乎再多看萧澜一眼便会忍不住一拳头砸过去,索性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