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凌朝臣与太后萧容僵持不下,每日里弹劾太后的折子仍似雪片儿般飞到乾元宫的御案之上,新帝凌楚安看也不看,直接吩咐内侍原封不动一个不落的搬去寿康宫。
太后萧容早已被气得一病不起,寿康宫中伺候的内侍宫婢皆被黄公公下了死令,皇上每日送折子的事情不准让太后得知,违令者杖毙!
于是,宫中侍者个个谨言慎行,生怕一个不小心说走了嘴,惹来杀身之祸。
可偏偏有一个人,是唯恐这局势不乱的,此人便是一直潜藏在寿康宫中的辽主萧乾。
萧乾本以为随萧玉露混进宫中便能近水楼台,如鱼得水。没成想,他这却是自投罗网、自掘坟墓。
自打他意外被萧容撞破,萧玉露便被萧容带走,而这个小院便成了他的牢笼。萧容是铁了心要将他与世隔绝,明的暗的重重守卫将这小院看守得滴水不漏。莫说随意走动,便是消息也无法传递出去。
萧乾自以为捏着一手只赢不输的好棋,因此上一次与凌楚安见面时,他故意说半句留半句,想要学一学姜太公,让凌楚安自愿上他的钩。没成想,这棋局未开,他的计划便被萧容拦腰截断在这小院中,而那个他自以为已吃了他鱼饵的凌楚安,也不知是没将他放在心上,还是被太后阻拦不得而见,总之是一去不返了。
纵然这小院之中山珍海味美酒琼浆从不间断,高床软枕娇娥美婢应有尽有,但萧乾却是食之无味,视若无睹。他每日里使出浑身解数,却终是脱不得身。
恰在这一日,他听到墙外两个内侍悄声议论,提到朝臣与太后两相对峙互不相让,又说起皇上明知太后被气得一病不起,还每日里将朝臣们的折子呈给太后……
萧乾掌管北辽多年,浸淫权术日久,只需听得这支言片语,便已知是凌楚安欲借朝臣之手打压萧容!
萧乾心知机会来了,便请内侍向太后回禀,就说他有妙药可医太后之疾。内侍本就是奉命监视萧乾,自然要把萧乾的一举一动都呈报给太后,以往萧乾有话通传,内侍们都会原原本本报呈太后,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
太后病得不轻,本不当打扰。但那小院里的事,却是太后明确下令,只得上报给她一人,因而就连黄公公也没有阻拦,反正每次萧乾借以通传的话,太后也只是过一过耳朵,顶多也就是哼一声,从不理会。
然而,这一回,太后却是认真的思忖了半晌,而后便命人梳妆更衣,竟要亲自去小院里面见萧乾。
黄公公很是担忧,却也心知劝阻不住,待要扶着太后同去,却被太后婉言拒绝了。
萧容一个人去见了萧乾。
当萧容终于站在萧乾的面前,萧乾只觉心口嗖的一疼……这种疼,陌生却又熟悉,就似一条无形无状的细丝拴在心头,往常无知无觉,只要在那丝线上轻轻一扯,便会生出难以描述的疼痛来,萧容,便是那个扯动丝线的人。
此时的萧容,虽然敷了厚厚的脂粉,却依然难掩病色恹恹,那惨白脸色,细密唇纹,包括眼白中那丝丝血线,无一不昭示着她虚弱不堪的身体,唯有那饱含恨意的眼神,尤似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
萧乾本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想要见面后便好好奚落萧容一番,如今见了她这般憔悴模样,肚子里的火倏然就熄灭了,他长叹一声,满腹感慨:“你何必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这副模样?”萧容唇角一挑,咬着牙道:“是谁将我弄成这副模样的?”
萧乾本是无意识的感慨并未深想,听得萧容如此一说,突然全身一震,好似一阵电流贯穿心脉,好一阵,他都无法呼吸。
萧容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萧乾,唇角挑起的弧度,似一把钩子,将那些沉封在久远岁月里的记忆,统统钩了出来。
然而,被权欲打磨过的心性,终究不是情意可以撼动的,更何况那情意早已事过境迁。
萧乾很快便将那突如其来的柔软情绪清扫一空,同时清掉的还有那本就寥寥无几的内疚与歉意,但他的表情,反而比之前更加动情,连说话的音调都更温柔了几分:“容妹,我知你恨我,但你该明白,我也是为了北辽稳固,不得以而为之!”
萧容的脸色更加苍白,双唇因气怒而剧烈的颤抖着:“好一个不得以而为之!你罔顾情意,将我送来东凌和亲,我便当你是为了北辽大局,不忍怨怪于你!可你竟悄悄将化功散制成香粉送我,让我的内息一天弱似一天,废了我一身修为不算,还毁了我的丹田,让我再不能动用内力!这也是为的北辽大业?”
萧容本就体虚气弱,这一大段怒气忡忡的指责,几乎用尽了她全部力气,她身子一晃,便要倒下,萧乾大惊,冲上前一把将她扶住,同时顿足叹息道:“你也知凌潇多疑,若被他察觉到你身负内力,武艺高绝,怕是会对你不利!再说那化功散绝不会伤你性命,只要你不动用内力,便可如常人一般康健长寿。唉!你又何苦一而再的强行催动内力?”
刚刚调匀了气息的萧容闻听此言,怒极反笑:“这么说,我落到如此地步,反到是我的不是了?”
“容妹……”萧乾轻轻攥住萧容的手,却被萧容猛然甩脱,萧容恶狠狠地叱道:“闭嘴!莫要再让我听到这两个字!”
萧乾暗暗磨了磨牙,双手举起做了个妥协的姿态。
萧容道:“从前的事,怪我错信了人,不必再追究!但是玉露呢?你曾答应过我会好好待她,你又是如何待她的?她身上的血寒之毒,难道也是为了北辽大业?”
萧乾缓缓直起腰身,不经意间又恢复了往日神态,傲慢中隐含着淡淡讥诮:“事隔多年,我并不敢保证你是否还像当初一样,总得留一些后手。再说,玉露体内的寒毒不是已经解了么?”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萧容更加怒不可遏:“你给玉露所用的寒毒,就算勉强解得干净,也只能保得性命,却再不能孕育子嗣!萧乾,你好歹毒啊!”
萧乾眉梢一挑,哂笑一声:“我的好妹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执意要安儿立玉露为后,不就是为了让玉露的孩子继承这东凌江山吗?”
萧蓉下巴一抬,眉梢一挑:“是又如何?我数十年来呕心沥血,忍受这许多苦楚,这东凌江山不该是我玉露的么?”
萧乾不无讥讽的哈哈一笑:“你这算盘打得虽好,可惜,玉露这个皇后恐怕都当不长久,这还得多亏了你,养出了一个心机深重的好儿子!”
萧容那双本就布满了血丝的双目,此时已变得通红如血,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仍无法阻止双唇的颤抖,因而那些梗在喉咙口的言语,竟一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