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隼卫的甲胄看上去威风,但是这样热的天气里穿着这么一身,顶着几乎要将人晒化了的阳光巡逻,实在不是件令人愉快的差事。
不过在街市上巡卫还比在宫中好些,可以说些话来分分神,且最好是些闲得不能更闲的闲话,就如同方才那一句。
那句话里所说的端木氏的少姝,便是端木舒了。
云奂原本拿眼睛随意地扫着两旁的商铺,听了那一句,收回目光,嘴角似扬非扬地笑了一声:“估摸着是被左尹大人关在府里了吧。君上说了要移风易俗,左尹大人对君上那可向来惟命是听绝不含糊,听说府上已经立起了一整套规矩,啧啧”
这段话似乎还有什么未说完的下文,他却不再说了,只将最后这两声发得意味深长。
一旁云奂的堂弟云屏立刻附和道:“左尹大人的忠心果真是日月可鉴,叫旁人自愧不如!”他说着与云奂几人互相递了几个眼神,然后一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他们所说的“左尹大人”正是端木舒的父亲端木湛。
繁城的世家大族们背地里都说,端木湛此人,才能平庸,若不是靠着端木氏的祖荫与他那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本事,哪轮得到他当晋国的左尹呢?
相比那些憋着一肚子讥讽却面上不显的公卿们,这些初露锋芒的少年们显然要更大胆露骨得多了。
但是有一个少年没有笑,他只是沉着头盯着眼前的路面,他虽然与云奂等人走在一起,但他们的说笑声却似乎丝毫没有传入他的耳中。
此情此景,他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常常像是某种小兽,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就要比试比试谁的角更结实,或是谁的牙更锋利,结果不需要言明,每个人最终都会知道谁是赢家。
在这一群少年中,云奂便是那个赢家。
至少在文季加入之前。
文季选入左仪卫并不太久,倒不是因为年纪小,云奂虽与他同年,却已经在左仪卫中待了一年了。
文季小时体弱多病,长大了也没能长成好武的晋人最喜欢的那类少年,相比体态结实,行动矫健的云奂云屏等人,文季未免显得太过清瘦,又太过文质了。
云奂注意到了沉默不语的文季,他看了文季两眼,对方显然没有察觉,仍旧一副不知在想什么的模样。
周围几人的笑声都停歇了下来,云奂突然伸手拍在了文季的肩上:“文季,你和端木氏的那位少姝似乎很熟?”
被云奂这么一拍,文季才仿佛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拂开云奂的手:“从前见过几面,没说过什么话,不算熟。”
文季的声音没有云奂那般朝气蓬勃之感,平和得有些老成了,他有张俊秀的脸,脸上的神情却也淡然得老气横秋。
走在后面的蔺穿两步并做一步,赶上文季,揶揄旁人这种事,他向来是不落人后的:“这倒奇了,这些日子我看那位少姝,你不在的时候,就东张西望地找,你在的时候,眼神就粘在你身上,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文季,你说她是为了什么?”
文季不为所动,神色依旧淡然:“正当值呢,别胡言乱语了。”
“我倒觉得蔺穿说的是大实话。”云奂说着朝两旁问:“你们说蔺穿说的对不对?”几人都一阵点头应和,云奂笑:“瞧,大家有目共睹的事,这怎么能叫胡言乱语呢?”
饶是老气横秋,文季的脸也泛起些淡淡的红来:“她愿意做什么是她的事,那和我也没有关系。”
云屏说:“倒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关系吧?文氏和端木氏可是门当户对,她如果真看上你了,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啊!”
蔺穿假意皱起眉头:“但我听说那位少姝被左尹宠坏了,行事向来出格,前些日子看来,传言不虚啊。”他说着凑到文季身边:“我看文季这一本正经的,不知能否消受得起啊?”
云奂故作为难地点了点头:“虽说咱们晋人不拘小节,但左尹大人的千金性子看着也着实野了些,别说文季了,我也深觉望而生畏啊!实在不知道谁会有那个胆魄!”
一群人都大笑起来,一时间街道上气氛愉悦极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街边那寒酸的小面铺里,有个身着普通布裙却长得极标志的少女,双眼盯着面前的一大碗凉汤细面,“啪”地一声,折断了手里的筷子。
今日文季不值夜,换了岗,文季便同云奂等人作别,出了平葭宫正门。
晋人崇拜日神,认为太阳升起的东方是万物之始,建筑都是坐西朝东,平葭宫也不例外。平葭宫正门外,是世家府宅云集的繁城东坊。
文季出了宫并未骑马或坐车,只是闲步朝家中走去。
此时夕阳已经隐没,一轮新月挂在空中,这个时候,南坊集市上应该是华灯初上,人影涌动的,夏天里夜市总是比白天还热闹得多。
相比整日热闹的南坊集市,东坊的街上就十分的冷清寂寥了,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影,两旁都是大宅的高墙,将墙里的繁华都与外隔绝了。
这里每天只会热闹两次,一次是早起赶朝会的时候,另一次是落日前,忙完一天公务的卿士们下值回府的时候。
这个时辰,估摸着都已在各府里都已在用晚膳了。
文季此时饿着肚子,但他走得一点也不急,似乎相比回到府中,他更乐意在这空荡荡的街上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