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一个多小时,李鹤才爬到顶峰,原本他还可以再快一点,但今天,他的手脚有些发软。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恶劣的情绪,影响了他的体力,更何况,从中午到现在,李鹤还粒米未进。
山顶有一片平地,十来个平方的样子,有一块石板,架在两块石头上,像一张简陋的桌子,这是李鹤的杰作。每次上来,他都会在这坐着,看着远处如匹练一般的长江,发着呆,想着只有自己才能懂的心思。
李鹤从青石板下抽出一个包,掏出包里的一只咸水鸭,一瓶酒和两包烟。
这是他上午开车从山脚下路过时,爬上山塞进来的。
咸水鸭虽然不能算是江州特产,但绝对是江州人的最爱。水乡鱼多,鸭也多,江州人普遍不爱吃鸡,爱吃鸭子,尤其是咸水鸭。
一口颜色玉白,咸甜清香,口感滑嫩的鸭肉,绝对是大部分江州人毕生的味蕾追求,承载着几乎所有江州人童年的味道,家的味道。
李鹤也是这样,小的时候,没得吃,长大了,总也吃不够。这是自己在人世间最后的晚餐了,李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干掉这只鸭子。
倒上第一杯酒,李鹤恭恭敬敬站起身,冲着南方,用嘶哑的嗓音说道:“老连长,李鹤敬你!李鹤没出息,愧对您的教诲,更愧对您的救命之恩,当初,您就不该救我啊。”
迎着风,李鹤将杯中酒洒向南方,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顺着江风,传出去很远很远,宛如一匹孤狼,发出迟暮的哀嚎。
哭累了,心情也放松了很多,李鹤又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撕了一只鸭腿,在嘴里慢慢地嚼着,细心地体味着这人世间最后的美好。
一口酒,一口鸭肉,李鹤心中平静如水,脑袋里,却思绪飞扬,想的最多的,还是当年的老连长。
老连长来自河南,家中世代习武,当年,论格斗,全军鲜有敌手,那是名副其实的兵王之王。
老连长把他带到侦察连,除了教他做人做事,还手把手地教他武功,教他近身格斗,甚至,连家里秘不外传的吐纳练气的心法,也毫不吝惜的教给了李鹤。
老连长之于李鹤,像师傅,像大哥,甚至还像父母。
对于老连长的死,李鹤心中的悔恨,这么多年来,没有丝毫的减轻。当年,在南方的丛林里,如果不是自己自以为是,坚持要走那条路,师徒俩是不是就不会碰上地雷呢?老连长是不是就不会死呢?
李鹤终生都不会忘记,热带丛林里,那个月高风清的夜晚,老连长那一掌,打飞了李鹤,把生的机会给了李鹤的同时,把死亡毫不犹豫地留给了自己。
师傅啊,你不该啊!你何苦用你那宝贵的生命,救下我这么个窝囊废啊!
一想到老连长那被炸飞了的半边身子,李鹤的心就会滴血,这种心境,已经不是简单的惭愧了,李鹤背负的,是沉重的心灵枷锁。
特别是近几年,当心灵上的屈辱积累到一定程度时,李鹤感觉,自己的生命早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了无生趣。一个人,心若死了,再活下去,就叫苟延残喘。
甚至,他有时会觉得,真正属于李鹤的那颗灵魂,在那个夜晚,已经跟着老连长一起走了。
后半夜了,风越来越大,江水拍打着江岸,随风送来一阵阵“哗哗”的声音,让这个寂静的夜,平添了几分凄清,温度也比白天下降了很多。
远处的江面上,夜行的船只越来越稀疏,偶有孤灯闪亮,也只是江边浅滩里渔民的渔火了。
李鹤点了一支烟抽着,借着烟头一闪一闪的微光,李鹤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了,这个季节,五点钟,天就要亮了。
难怪天越来越黑,这便是黎明前的黑暗了。
青石板上,咸水鸭还剩半只,他实在吃不下了,晃了晃酒瓶,听声音还剩一口,李鹤一仰脖子,嘴对嘴,倒了进去,腹部又升腾起一片火热。
吃饱了,也喝足了,该走了。
李鹤扔掉手里夹着的烟蒂,站起身,向崖边走去,那里,有一截矮树,过了矮树,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遥远的天际,已经泛出了丝丝鱼肚白,很快,天就要亮了,天道轮回,就这么周而复始。
李鹤叹了口气,张开双臂,纵身一跃,像一只飞翔的鹤,扑向那无尽的黑暗。